第十章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恢複對澳門行使主權。

一天楊帆放學回來正寫作業,郵遞員送來一封加拿大寄來的挂號信,寄給楊樹林的,楊帆翻箱倒櫃找楊樹林的印章,發現一盒避孕套,打開一看,只剩半盒了,同時發現了楊樹林送給沈老師的那條紅圍脖,心想,看來他們生米已經煮成熟飯了,趁我不在家的時候開火了。楊帆並不為此鬱悶,甚至還有點兒高興,他倆好了對楊帆也有好處,以後作弊沈老師監考的話還能罩著他。楊帆藏起了圍脖。

信是薛彩雲寄來的,內容還是向楊樹林索要楊帆,加拿大有良好的學習環境,空氣質量也好,聽說國內污染很嚴重,總而言之,加拿大各方面都有利於楊帆的發展和發育,薛彩雲希望能和平友好地解決楊帆這一爭端,如果楊樹林覺得就這麼讓楊帆走了虧,那不妨開個價,畢竟楊帆長這麼大吃了他不少糧食。

楊樹林回來看完信說,本來字就寫得難看,在國外呆這幾年,字寫得更難看了。然後把信給楊帆看。

楊帆看完,楊樹林問他有什麼想法,楊帆說雖然自己不是特上進,不是特愛國,但還不至於覺得國內不適合自己,他這樣呆著挺好的,然後問楊樹林信封還要不要,不要的話他就把郵票摳下來給馮坤了,馮坤一直在集郵。

楊樹林說不要了,問楊帆想不想給薛彩雲回一封信。

楊帆把信封泡到溫水裡說,回它幹嘛,還費郵票。

楊樹林說,不回也好,這樣你就能收到更多加拿大的郵票了。

楊帆沒提白天翻出的避孕套的事兒,他想既然沈老師給了我面子,我也還你們一個吧。而且楊帆認為,知道楊樹林的秘密卻不說出來,而楊樹林還以為這個秘密是個秘密,是更大的勝利。

楊帆給馮坤送郵票,見馮坤胳膊吊著繃帶,打著石膏,問他怎麼弄的。馮坤說打架打的,上回幫楊帆從小痞子那要回耐克後,小痞子來找過他。小痞子告訴馮坤說,再怎麼著耐克也比片兒鞋舒服。馮坤這時候拿出小斧子,說,你想怎麼著。小痞子拿出一把比馮坤的大三倍的斧子說,腳上舒服還是次要的,關鍵是你讓我很沒面子,你才十六七,我都二十多了,折你手裡,說出去我以後沒法兒混了。說著拉開架勢,兩人就要一決雌雄。這時候馮坤學校的一個小痞子路過,認識馮坤,也認識那個小痞子,本校小痞子的哥哥是那個小痞子的老大。本校小痞子覺得自己有必要阻止這場可能會流血甚至重傷的事件,便橫在兩人中間,拉著兩個人的手說,和為貴。外校小痞子不甘心就這麼算了,馮坤說欠你的我會還的,然後在本校小痞子的撮合下,一笑泯恩仇,成了朋友。

後來外校小痞子又去劫學生的耐克鞋,和人打了起來,對方叫來十多個人,他也找人,馮坤便去幫忙,雙方一團混戰。馮坤的胳膊是在抵擋對方掄來的棍子時被打骨折的,同時折了的還有對方的棍子。

楊帆問馮坤,你這樣吊著胳膊還能上學嗎。

馮坤說,這算什麼,我們學校還凈是坐著輪椅來的呢。

楊帆覺得馮坤每天生活在暴力中挺沒意思的,偶爾激動一次打打架還行,天天打就煩了。幸虧自己當初聽了楊樹林的勸告,考的是高中,如果考了技校,也許現在自己的胳膊也打著石膏。

楊樹林下班回到家,見門開著,就輕聲走進去,聽見楊帆在裡屋打電話,正針砭時弊,不時發出爽朗的笑聲。議論完時政,又說起班主任老胡。楊帆說,我們班那個老胡,上課不系文明扣,玩空城計,課上了一半發現不對勁,學生們的視線偏低,不在黑板上,低頭一看,門庭洞開,於是不慌不忙轉過身,雙手扶前,「滋」的一聲,做了一個由下而上的動作,還撅了一下屁股,然後轉過身,對學生說,繼續上課,剛才出了點兒意外。

楊帆笑了幾聲繼續說,老胡愛抽煙,我們問他,胡老師,您一天抽多少煙,他說,自己的煙,五天一盒,別人的煙,那就沒數了,趕上了就多抽點兒,沒趕上就想辦法趕上。老胡對魯迅很有研究,他說祥林嫂就是一個農村大娘們兒,還說閏土在鄉下有很多小情人。楊帆是學著老胡的口音和語氣說的,楊樹林聽完也笑出聲,嚇楊帆一跳。

楊帆這時才發現楊樹林回來了,對電話里說了一句:我爸回來了,便掛了電話。

楊樹林說,怎麼看我回來就不說了,繼續啊。

楊帆說,你怎麼跟鬼似的,回來也沒個動靜兒。

楊樹林說,你要心裡沒鬼幹嘛怕我,給誰打電話呢。

楊帆說,沒誰,打聽那麼多幹什麼。

楊樹林說,不是怕你交友不慎嗎。

楊帆說,我知道好壞,我都這麼大了。

楊樹林說,你再大,我也比你走的路多,能給你提供點前車之鑒。

楊帆沒接楊樹林的話。

楊樹林說,剛才你話挺多啊,活靈活現的,怎麼我一回家就沉默了,煉金呢?

楊帆說,你在家倒是說起來沒完沒了,在外面怎麼不行啊,升不了官,當不上領導。

楊樹林說,當領導有什麼好的,像魯小彬他爸那樣,吃香的喝辣的沒幾天,就進去吃窩頭了。

楊帆說,算了,不跟你說了,我寫作業了。

楊帆鋪開書本,忙乎起來。楊樹林拿著晚報去一邊看。

過了一會兒,楊樹林湊過來。楊帆問,幹嘛。

楊樹林說,看看你幹嘛呢。

楊帆說,看書呢。

楊樹林轉了一圈,翻翻楊帆桌上的書,又去一邊看報了。沒過一會兒,楊樹林又湊過來,在楊帆身邊晃悠。

楊帆問,又幹嘛。

楊樹林說,看看你幹嘛呢。

楊帆說,我都說了,我看書呢。

楊樹林說,那我看看你看什麼書呢。說著又拿起楊帆桌上的書翻。

楊帆說,你要喜歡你就拿走看。

楊樹林說,不用,別耽誤你看。翻了翻書又走了。

楊帆索性把自己不用的書都挪到楊樹林身邊,說,隨便看,別老過去打擾我。

但是楊樹林沒呆多一會兒又出現在楊帆身邊。

楊帆說,你到底想幹嘛。

楊樹林說,不幹嘛,沒事兒干,看看你。

楊帆說,我不用你看,你要實在沒事兒干就做飯去吧。

楊樹林說,好吧。便去了廚房。

剛出去又進來,問楊帆:想吃什麼。

楊帆說,打滷麵。

楊樹林出去了,楊帆還沒寫兩個字,楊樹林又進來,問楊帆:沒黃花了,吃炸醬麵行不行。

楊帆說,只要把面煮熟了,隨便。然後在楊樹林出去後插上門。

片刻又傳來楊樹林的敲門聲,問楊帆:黃瓜是切絲還是整根兒的。

楊帆說,隨便,只要洗乾淨了就行。並補充道:你想吃什麼樣的就弄什麼樣的,別老問我,你再這樣問個沒完,明天早上我也寫不完作業。

楊樹林終於沒有再打擾楊帆,直到面熟了的時候才叫他出來吃飯。楊帆盛了兩勺醬,撅了半根兒黃瓜,端到裡屋吃。楊樹林也端著碗跟進來,把肉丁挑給楊帆,說,你正是用腦的時候,得多吃肉。

楊帆把肉丁夾回楊樹林碗里,說,不差你這兩塊。

楊樹林又拔到楊帆碗里說,有總比沒有好。

楊帆吐嚕吐嚕幾口就把面吃完了,楊樹林說,慢點兒,細嚼慢咽,有助消化,慢慢吃還能品出味道。

楊帆說,一個炸醬麵,吃飽了就得,品什麼味道。

楊樹林說,這裡面講究可多了,以前光緒……

楊帆把碗往桌上一撂,抹了一把嘴,打斷楊樹林說:你出去吃吧,我要寫作文了。

楊樹林說,你寫你的,我吃我的,不礙我事兒。

楊帆說,可是你礙我事兒,吃面動靜兒太大,影響我思路。

楊樹林說,好吧,我出去,你寫吧。說完端著碗出去了。

楊帆說,麻煩你把門帶上行嗎。

楊樹林過來拉上門,沒關嚴。

楊帆說,你留個縫什麼意思啊。

楊樹林說,給你透透氣,讓你寫作文有個清醒的頭腦,關嚴了空氣混濁。

楊帆自己關嚴門,說,用不著。

楊樹林吃完面,刷了倆人的碗,看了會兒電視,覺得楊帆差不多該寫完作文了,就去敲門。

楊帆在裡面說,進來。楊樹林推門而入。

楊帆說,怎麼突然敲門了,你以前從來不敲。

楊樹林說,不是怕打擾你嗎。

楊帆說,真怕打擾我你就別老一趟一趟的,還敲起門來,好像我在裡面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

楊樹林說,行,那我以後不敲了,推門就進。

楊帆說,你還是敲吧——敲門什麼事兒?

楊樹林說,作文寫完了嗎。

楊帆說,寫完了,幹嘛?

楊樹林說,給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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