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九九二年,全國各族人民認真貫徹鄧小平同志視察南方的重要講話和黨的十四大精神,我國改革開放和現代化建設進入蓬勃發展的新階段,各地區、各部門積極性空前高漲,改革開放的步伐全面加快。

這是一所座落在北京某衚衕內的中學。說是衚衕,其實是條准大街,可容兩輛公共汽車駛過。曾有一位中國文學史上的重要人物在這所中學教過書育過人,但該校自建校以來,在教學領域所取得的成就,無法和該老師的地位相提並論。名師出高徒,這句話在這所學校找到了久經考驗的反例。

楊帆和魯小彬、馮坤、陳燕等孩子們,因為戶口在同一條街道,便被現行的教育制度,一鍋燴——無論學習好壞,一視同仁——燴到這所中學,這種升學方式,又叫大撥兒哄。巧的是,他們幾個還被哄到同一個班,上初中,對於他們來說,和上小學並無實質性變化,只不過學校的位置和老師發生了改變。

楊帆中午不再回家吃飯,楊樹林覺得楊帆到了初中就可以撒手了,自己初中的時候都開始給家裡做飯了。於是每天給楊帆四塊錢,讓他在外面吃。一屜包子兩塊錢,吃兩屜就能撐著,或者再找個同學一起去飯館點個家常的菜,再一人一碗米飯。飯後,他們在校內或校外的公共廁所再一人來上一根煙,希爾頓,每次都要用火柴點個天燈,在房頂上留下一個個黑點。

魯小彬他爸出國考察,給魯小彬帶回一台286電腦,魯小彬叫楊帆和馮坤中午吃完飯去他家玩遊戲,超級瑪麗,裝在5寸軟盤裡,一共七張盤,插進軟碟機里,咯吱咯吱響一會遊戲就出來了。

魯小彬家住樓房,是魯廠長單位分的,挨著學校,一座塔樓的十七層。站在陽台,學校各個角落一覽無遺:一個方方正正的院落橫陳樓下,前院是初中部,中間是老師辦公室,後院是高中部,旁邊多出一塊,是操場。

一次楊帆去魯小彬家陽台透風,看見秦胖兒在刷飯盒。秦胖兒是楊帆的班主任,五十多歲的中年婦女,教語文,兼班主任,姓秦,人又胖,所以學生們在課堂上叫她秦老師,底下都叫她「秦胖兒」。因為胖,騎自行車不穩,便蹬著一輛三輪車上下班,經常把學生作業和下班買的菜一起放在車斗里,又得了一個外號,叫秦三輪兒。有一次看門大爺病了,換了一個小夥子看,不認識秦胖兒,見她推著三輪車進來,以為她是給小賣部送貨的,堅決不讓進,秦胖兒解釋了半天,並從車斗里拿出學生作業為證,小夥子才讓她進去,上課都遲到了。

楊帆叫魯小彬和馮坤過來看,秦胖兒正一手拿著城牆磚大的鋁製飯盒,一手伸進嘴裡,不知道是在剔牙,還是咂摸手指頭的剩餘味道,往辦公室方向走去。楊帆決定調戲她一下。

大約一個月前,楊帆上課睡覺,秦胖兒把他叫醒,說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能買寸光陰,有意義的人生是在學習而不是睡覺中度過的。楊帆說,沒辦法,實在太困了。秦胖兒說,困就站著,到最後一排站著去。楊帆起身,站到最後一排,將教室全景盡收眼底:魯小彬正在低下偷偷看《七龍珠》,馮坤正在玩掌中寶《俄羅斯方塊》,倒數第二排一個女生正在看瓊瑤的《青青河邊草》,楊帆心想,怪不得剛才走過來的時候看她眼眶濕潤。楊帆靠牆站著睡著了,呼嚕聲傳到講台,秦胖兒勃然大怒,認為這是對自己權威的公然挑釁,從事人民教師職業數十年了,還沒碰到過這種情況,手一甩,台下的學生們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情,只聽教室後方傳來楊帆「啊」的一聲,同學們望去,只見楊帆鼻尖留下一個粉筆的白印兒。楊帆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對老師不好意思地說,沒辦法,實在太困了。秦胖兒說,你怎麼一天到晚這麼困,一點沒有祖國花朵欣欣向榮的樣兒。楊帆說,也不是老困,上午體育課的時候就不困。秦胖兒更加惱火,說,那你就上體育課去吧——出去跑五圈再回來。楊帆走出教室,緊了緊鞋帶,向操場跑去。另一班正在操場上體育課,見楊帆來跑圈,有人問,你們班是語文課,你怎麼自己出來上體育了。楊帆沒理他們,繼續跑圈。跑了兩圈,有人問,是不是你們老師讓你為運動會做準備了,可是不上文化課很容易頭腦簡單,光四肢發達沒用。楊帆還是沒有理他們,心頭只被一句話佔據: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秦胖兒將成為這句話的見證者。

現在時機終於到來。楊帆用魯小彬家的電話撥通學校傳達室的電話,憋著氣,嗓子發出渾厚的聲音,說是秦胖兒的父親,幫忙找一下初一年級的秦老師。那時候電話還沒有普及,學校只有兩部電話,一部在傳達室,另一部在校長辦公室。

楊帆他們看到傳達室的老頭托一個正好路過的同學帶話,這個同學進了語文教研組,秦胖兒馬上出了辦公室,扭著屁股——儘管離得很遠,楊帆他們還是能從她和身邊經過的學生的對比中看出肥碩——一路小跑。

楊帆看到秦胖兒走到電話前,拿起話筒,上來就叫:爸!

楊帆在電話這邊悶著嗓子說,誰是你爸啊。

秦胖兒說,哪位。

楊帆說,你知道你犯了什麼錯誤嗎。

秦胖兒說,你是誰。

楊帆說,我是誰不重要,讓我們來討論一下你的錯誤。

秦胖兒說,對不起,你找錯人了吧。

楊帆說,沒錯,找的就是你,秦翠芬。

秦胖兒說,我沒時間和你胡鬧。

楊帆說,如果你認為這是胡鬧,那麼,後果自負。

秦胖兒說,您到底是誰啊。

楊帆說,我是正義。

秦胖兒說,我不認識姓鄭的啊。

楊帆說,不和你廢話了,晚上睡不著的時候好好想想自己錯在哪了。說完掛了電話,看著秦胖兒放下話筒,撓撓腦袋,還朝天上望了望,嚇得楊帆等人趕緊蹲下。等他們重新探出頭的時候,發現秦胖兒還站在原地撓著腦袋。

秦胖兒的這個姿勢讓楊帆很滿意,這正是楊帆回答不出秦胖兒問題時的姿勢,怪不得每次秦胖兒嘴邊都會掠過一絲笑意,原來這個可愛的姿勢令觀賞者如此愉悅,這種居高臨下的感覺很不錯。

為了能看到這個姿勢,從此以後每天中午楊帆都要到魯小彬家給秦胖兒打電話。第二天,楊帆在電話里自稱是秦胖兒的丈夫,秦胖兒忘記昨天的教訓,拿起電話就叫:仨兒!

楊帆憋著嗓子說,吃了嗎?

秦胖兒說,吃了,你怎麼變聲了,感冒了?

楊帆說,昨晚著涼了。

秦胖兒說,我讓你蓋點兒被子,你不聽,凈逞能。

楊帆說,不礙事兒,今晚繼續。

可能是與仨兒的習慣不符,秦胖兒突然懷疑地說,你是仨兒嗎。

楊帆呵一笑,掛了電話,然後舉著望遠鏡,等著秦胖兒做出撓頭望天的姿勢。

秦胖兒撓著腦袋抬起頭,思考片刻,對傳達室的大爺說了幾句話,然後就一扭一扭地回了辦公室。

第三天中午,楊帆又打了電話,傳達室的大爺問是誰,楊帆說是秦胖兒的弟弟,大爺說秦老師叮囑過,有什麼事兒讓他傳話,秦老師不接電話。楊帆說,我媳婦要和我離婚,我想找我姐商量對策。大爺說你等著,我去問問秦老師。一會秦胖兒就跟著大爺到了傳達室,這回她長了記性,拿起電話不說話,只是咳嗽了一聲。

楊帆也在這邊咳嗽了一聲。

秦胖兒又咳嗽了一聲。

楊帆憋著嗓子說,昨晚又沒蓋被子吧,著涼了吧,凈逞能。

秦胖兒說,我一猜就是你。

楊帆說,那你還來接。

秦胖兒說,告訴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誰,有本事你用真聲說句話!

楊帆說,你罵我不疼。然後掛了電話。

秦胖兒放下電話,又囑咐了大爺幾句:如果再是這個男的的聲音,就把電話掛了。

第四天,楊帆叫來陳燕打電話,陳燕不打。楊帆說,你就負責把秦胖兒叫來,剩下的事情歸我。

陳燕告訴大爺,說是秦老師的妹妹,看見姐夫正和一個女人在飯館吃飯,還談笑風生。大爺一聽是個女聲,便放心去叫,秦胖兒跟著大爺風風火火跑出辦公室,楊帆接過陳燕手裡的電話。

秦胖兒上來就問:娟兒,那對狗男女在哪?

楊帆呵一笑:不好意思,又是我。

秦胖兒轉身看大爺:怎麼又是那人。

大爺解釋道:剛才明明是個女的。

秦胖兒想了想,拿著電話說,別以為這樣我就能對評職稱的事兒拱手相讓。

楊帆說,拱手相讓我也不要,你要玩拱豬我奉陪。然後不等秦胖兒發作,及時掛掉電話。

這項活動差不多持續了兩個星期,每次楊帆都能利用秦胖兒在課堂上不經意透露的家庭信息,直刺秦胖兒軟肋,讓她相信來電不是騷擾電話,但每次秦胖兒都正中下懷。

當秦胖兒得知再次上當後,其話語表現大致如下:「明人不做暗事,好漢不使黑拳,是騾子是馬拉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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