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九九O年八月二十二日上午八時零四分,中共中央總書記江澤民同志大步登上天安門廣場南端的點火台,在紅地毯上用取自念青唐古拉峰下的火種,點燃了第十一屆亞運會的第一支火炬。

隨著生理和心理的發育,一個以前被忽略的問題出現在楊帆的意識中。他思考了許久,終於在一次晚飯後開了口,問楊樹林,咱們家是不是少點什麼?

楊樹林收拾著殘羹剩飯說,別著急,等年底獎金髮下來,加上以前攢的,就能買一台單開門的雪花冰箱了。

楊帆說,我說的是有生命的東西。

楊樹林說,你想養貓還是養鳥。

楊帆說,我說的是人。

楊樹林大吃一驚,心想,楊帆不會這麼小就讓我給他娶媳婦吧,都怪自己平時沒有對楊帆進行正確的思想教育。

楊樹林說,我沒明白你的意思。

楊帆猶豫了一下說,我媽呢。

楊樹林如實招來:我也不知道她去哪兒了。

楊帆說,別人都兩個家長,我怎麼就你一人。

楊樹林看出楊帆對家庭成員不足而產生了疑問,之前他忽視了向楊帆解釋這一現象的必要性,不過楊帆自己提出問題更好,這樣才能加深對該問題的認識。

楊樹林說,你知道什麼叫離婚嗎。

楊帆搖搖頭。

楊樹林說,離婚就是離開了婚姻,就是分手,相當於你和小朋友鬧矛盾了,誰也不理誰了,我和你媽就是這樣。

楊帆說,你倆都是大人了還不知道互相謙讓,還要鬧矛盾。

楊樹林說,大人之間的矛盾更是不可調和的,國家之間的矛盾都能導致用飛機大炮打來打去。

楊帆說,那我就永遠見不著她了?

楊樹林說,不好說,就看她願不願意見你了。

楊帆說,也不知道她現在生活得怎麼樣。

楊樹林說,你想和她一起生活嗎。

楊帆說,你要對我不好,我就跟著她過。

這次談話過去不久,在上個問題的基礎上,楊帆的問題升級了。他問楊樹林:我是從什麼地方出來的。

楊樹林說,你媽的肚子啊。

楊帆說,誰把我放進去的。

楊樹林說,我啊。

楊帆說,你怎麼把我放進去的。

楊樹林一時語塞。如果如實回答,他張不開嘴,也怕楊帆過早接受這些信息後沉迷其中而耽誤學習。如果隨便編個理由搪塞過去,怕楊帆從此愚昧無知下去影響人類文明的整體進程。

楊樹林故弄玄虛,說,這個過程很有意思,你現在好好學習,等考上了大學,我詳細給你講解。楊樹林知道,不用等到楊帆上大學,過幾年他自己就明白怎麼回事了。

楊帆和楊樹林對於薛彩雲的到來都沒有準備。一天吃完晚飯,楊帆出去玩,楊樹林在家看《新聞聯播》,聽見敲門,窩在藤椅里喊了一聲:進來。

但是敲門的人沒有進來,繼續敲門。

楊樹林趿拉著拖鞋下了地,拉開門。門外站著一個燙著頭髮一身時髦裝束夜色也無法遮蓋其濃妝艷抹的女子。楊樹林友好而禮貌地問,您找誰。

女子張開被口紅覆蓋的嘴唇說,我是薛彩雲。

楊樹林在記憶中搜索了這個名字,當這個名字漸漸清晰的時候,楊樹林又試圖在眼前這個女人身上尋找曾經熟悉的東西,最終定格在左耳垂的痦子上。這個信息證明女人沒有瞎說,楊樹林有些驚慌地伸出右手:你好。

女人也伸出右手,在楊樹林的掌心裡搭了一下便收回去,以一種聽不出語氣的語氣說:你好。

楊樹林讓開身:快屋裡坐。

薛彩雲跟著楊樹林進了屋,楊樹林搬了一把藤椅放在薛彩雲面前,然後去擰電扇,讓它對著薛彩雲吹。

楊樹林光著膀子,穿著大褲衩,去給薛彩雲倒水。薛彩雲說,你還是先把衣服穿上吧。

楊樹林進了裡屋,套上件背心,倒完水放在薛彩雲面前,說,你還能找到這裡。

薛彩雲說,還怕你搬家了呢。

楊樹林問,挺好的你。

薛彩雲說,還行。

楊樹林找不到要說的話了,坐在一旁很尷尬。

薛彩雲說,這次我來是和你商量件事兒。

楊樹林說,別客氣,需要幫忙儘管說。

薛彩雲說,我想把楊帆接走。

楊樹林說,接哪去?

薛彩雲說,加拿大,那裡的教育好,我在那邊定居了。

楊樹林說,不行。

薛彩雲說,為什麼。

楊樹林說,他是我兒子。

薛彩雲說,他也是我兒子。

楊樹林說,當初你扔下他就走的時候怎麼沒想過他是你兒子。

薛彩雲說,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楊樹林說,我要以史為鑒,再說了,楊帆現在跟著我生活得挺好。

薛彩雲說,他人呢。

楊樹林說,出去玩了。

薛彩雲說,現在正是學東西的時候,整天在外面瞎玩能學到什麼,大好時光都耽誤了,到了加拿大,我讓他學鋼琴。

楊樹林說,那得看孩子自己願不願意,在這邊一樣能學,他要想學音樂了,回頭我給他買個口琴。

薛彩雲說,口琴怎麼能和鋼琴相提並論。

楊樹林說,為什麼不能,都能吹出叨唻咪發唆拉嘻叨,學好了都是藝術家。

突然間,屋裡一片漆黑。薛彩雲從藤椅里蹦了起來,發出一聲尖叫。

楊樹林拉開抽屜,拿出手電筒,說,別害怕,可能是保險絲又燒了。

楊樹林檢查保險絲,果然燒了。沒找到備用保險絲,便去王嬸家借。

借來保險絲,楊樹林站到藤椅上,薛彩雲一手扶著藤椅,一手拿著手電筒,配合楊樹林工作。這一幕,曾經在十年前出現過,那時候楊樹林還是薛彩雲的丈夫,現在,楊樹林是薛彩雲的前夫。

重煥光明後,楊樹林把剩下的保險絲還回去,留下薛彩雲一個人在屋。

楊帆推門而入,見一個陌生的女人在屋裡坐著,拿著手電筒,便上前問道:阿姨,您是來收電費的嗎。

這時候楊樹林回來了,為楊帆和薛彩雲做了介紹。

楊帆得知面前這個女人的身份後,表現出來的態度比對一個收電費的還冷漠,哦了一聲,便進了裡屋。

楊樹林叫楊帆出來,楊帆不聽,往床上一趟,說累了,要睡覺。

薛彩雲起身進了裡屋,問楊帆上幾年級了,想不想去國外上學。

楊樹林跟進來,說薛彩雲想楊帆了什麼時候來都可以,這裡的大門永遠向她敞開,但是讓楊帆跟她走是不可能的。

薛彩雲讓楊帆自己決定,並把出國後的美好前景描繪了一番。薛彩雲說,每年秋天,那的大片大片的楓葉林就會變紅,可好看了,這個國家的國旗就是一片楓葉。

楊帆說,紅葉香山也有,我秋遊的時候就看過了,沒意思。

薛彩雲繼續動員:到了那邊你能學一口流利的英語。

楊帆說,我更願意有一口流利的漢語。

薛彩雲說,中國是第三世界國家,加拿大是第二世界國家。

楊帆躺在床上,脫掉背心,拉過毛巾被蓋上說,我寧喝社會主義的粥,也不吃資本主義的肉。

這時候院外傳來汽車的喇叭聲,薛彩雲看了看錶,對楊帆說,再好好想想,過些天我還來。

楊帆說,不用想了,你的到來不會打破我和我爸的平靜生活。

楊樹林把薛彩雲叫到屋外,問她為什麼想把楊帆帶走了。薛彩雲說因為年齡大了,覺得還是身邊有個孩子好,況且客觀地講,去加拿大上學肯定比在國內更有利於楊帆的成長。

楊樹林說,你可以再生一個,年齡還不超標,人力物力也具備。

薛彩雲說,我丈夫生不了孩子。

楊樹林笑了:男人都生不了孩子。

薛彩雲說,我的意思是,他不能讓我生孩子,去年查出來的,治了一年,不管用。

離婚後,楊樹林曾經對薛彩雲的生活做過種種構想,基本上都是想她如何衣食無憂,如何不必奔命便能享受生活。現在看來,他過高估計了薛彩雲的幸福,薛彩雲並沒有逃避掉各式各樣的家庭不幸。

汽車喇叭又響了。薛彩雲說,他在外面叫我呢。

楊樹林說,我怎麼沒聽見有人說話。

汽車的喇叭又響了兩聲。

薛彩雲說,聽見了吧。

楊樹林說,原來是你們的暗號,搞得這麼神秘,跟地下黨似的。

楊樹林沒有挽留薛彩雲,把她送出門。一開門,正撞見王嬸。薛彩雲一愣,倒是王嬸反應迅速,說,彩雲回來了,不多坐會兒了。薛彩雲緩過神來,叫了聲王嬸,說不了,今天還有事兒。王嬸說,你可越來越漂亮了,在哪發展呀。說著拉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