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 死亡的本來面目

正當杜普朗迪神甫說服臨死的邦斯打定主意,雇康迪納太太做看護的時候,弗萊齊埃已經把那個出租椅子的女人叫到家中,用他那套腐蝕人心的宣傳和極端刁鑽奸滑的手段,把她制服了。確實,他那一套是誰也難以抵擋的。康迪納太太面黃肌瘦,一口大牙齒,兩片冷冷的嘴唇,像大多數平民女子一樣,因歷經磨難而變得反應遲鈍,貪到了一點日常的小利,就覺得來了運氣,所以,很快答應把索瓦熱太太帶去打雜。至於弗萊齊埃的女佣人,她早已接到了命令。她答應一定要在兩個音樂家周圍布起一張鐵絲網,死死監視著他們,就像一隻蜘蛛盯著網中的蒼蠅。事成之後,將給索瓦熱一個煙草零售的執照,作為對她的回報。就這樣,弗萊齊埃找到了兩全其美的辦法,既打發走了他所謂的奶媽,又把索瓦熱女人安插在了康迪納太太身邊當密探和警察。兩位朋友家有一間僕人的卧室和一間小廚房,索瓦熱女人可以在那兒搭張帆布床,為施穆克做飯。當布朗大夫帶著兩個女人上門時,邦斯剛好斷氣,可施穆克一點也沒有察覺到,雙手還捧著朋友那隻漸漸變涼的手。他示意康迪納太太別出聲;可索瓦熱太太長得五大三粗,一副丘八的模樣,使他大吃一驚,不由得表現出恐懼的樣子,對此,這位像男人般的女人早已習以為常。

「這位太太是杜普朗迪先生擔保來的。」康迪納太太說,「她在一個主教家當過廚娘,為人誠實,以後就由她來做飯。」

「啊!您大聲說話不礙事的!」嗓門很大,但卻患有哮喘病的索瓦熱女人嚷叫道,「可憐的先生已經死了!……他剛剛斷氣。」

施穆克發出一聲尖利的喊叫,他感到邦斯的手已經冰涼,在漸漸變硬,他眼睛直定定地看著邦斯,要是索瓦熱太太不在身邊,施穆克準會被邦斯那兩隻眼睛的模樣嚇瘋。索瓦熱太太恐怕對這種場面已經司空見慣,她拿著一面鏡子走到床前,放在死者的唇前,發現鏡子上沒有一點呼吸的痕迹,便一使勁,把施穆克和死人的手拉開了。

「快鬆手,先生,不然就抽不出來;您不知道骨頭會變得有多硬!死人涼得很快。要是不趁他身子還有點暖氣給他換好衣服,等會非要扯斷他的胳膊腿不可……」

可憐的音樂家斷了氣,竟是由這位可怕的女人給他合上雙眼。看護這行當,她已經幹了十年,所以很有經驗地給邦斯脫下衣服,把他放平,然後把他的雙手貼在身旁,拉起被單蓋住他的鼻子,那架勢,絕對像是個夥計在商店裡打包。

「得用塊床單把他裹起來;哪兒有床單?……」她問施穆克。這場面把施穆克給嚇壞了。

剛剛目睹宗教的儀式,對一個將進入天國,擁有無限前程的人表現出深深的敬意,可現在卻看到自己的朋友像件貨物一樣任人包紮,他痛苦極了,幾乎就要喪失思維的能力。

「您愛怎麼辦就怎麼辦吧!……」施穆克像個機器人似的回答說。

這個純潔無邪的人是第一次看見人死,而這個人恰好又是邦斯,是他唯一的朋友,是唯一理解他、愛他的人!……

「我去問問茜博太太床單放在哪裡。」索瓦熱女人說。

「得找張帆布床給這位太太用。」康迪納太太對施穆克說。

施穆克搖搖頭,淚水湧出了眼眶。康迪納不再理會這個可憐的人;可過了一個小時,她又回來問他:

「先生,我們要去買東西,您有錢嗎?」

施穆克看了康迪納太太一眼,這目光足可以消除最為惡毒的仇恨;他指了指死人那張蒼白、乾癟、尖尖的臉,彷彿這是對一切的最好回答。

「要什麼都拿走吧,讓我哭,讓我祈禱!」他跪了下來,說道。

索瓦熱太太去給弗萊齊埃稟報了邦斯死了的消息,弗萊齊埃急忙乘馬車趕到了庭長太太家,問她要第二天要用的委託書,該委託書將賦予他代表繼承人利益的權利。

問過施穆克一個小時之後,康迪納太太又來對他說:「先生,我去找過茜博太太了,她在你們家打過雜,應該告訴我東西放在什麼地方;可她剛剛失去茜博,幾乎把我臭罵了一頓……先生,您聽我說,好不好!……」

施穆克看了這個女人一眼,可她一點也意識不到自己的殘忍;因為平民百姓已經習慣了消極地忍受精神上最劇烈的痛苦。

「先生,我們要床單做裹屍布,要錢買帆布床給這位太太睡;還得要錢買廚房用具,要買盤子,碟子,還有玻璃杯,因為晚上有個教士要來守夜;可這位太太在廚房裡什麼東西都找不著。」

「可是,先生,」索瓦熱女人說,「我準備晚飯,得要柴,要煤,可我什麼也沒看到!這也難怪,原來一切都是茜博太太給你們提供的……」

「可是,我親愛的太太,」康迪納太太說道,指了指躺在死人腳下的施穆克,他已經完全失去了知覺,「您還不相信我的話呢,他什麼都不答理。」

「喂,我的小妹子,」索瓦熱太太說,「我來告訴您在這種情況下該怎麼辦。」

索瓦熱太太朝房間掃了一眼,就像盜賊的眼睛一樣,想一眼看出什麼地方有可能藏著錢。她徑直走向邦斯的柜子,拉開了第一個抽屜,看到了錢袋,裡邊放著施穆克賣畫剩下的錢;她把錢袋拿給施穆克看了看,施穆克像機器人似的點點頭,表示同意。

「錢在這裡,我的小妹子。」索瓦熱太太對康迪納太太說,「我去數數,拿些錢把該用的都買回來,。要買酒,買食品,買蠟燭,什麼都得買,因為他們一樣東西都沒有……到衣櫥里給我找一塊床單來,我要把屍體裹起來。他們都告訴我這個可憐的先生很老實;可我想不到他是這個樣,太差勁了。簡直就像個剛出生的娃娃,還得餵給他吃……」

施穆克看著兩個女人和她們的一舉一動,就像個瘋子似的盯著她們。他痛不欲生,幾乎處於蠟屈症的狀態,目不轉睛地細細端詳著邦斯那張迷人的臉,長眠之後的絕對安息,使邦斯的臉部線條顯得那麼純凈。施穆克只希望死去,對他來說,一切都無所謂。就是房間被大火吞噬了,他也會一動不動。

「總共有一千兩百五十六法郎……」索瓦熱女人對他說。

施穆克一聳肩膀。當索瓦熱女人準備裹邦斯的屍體,拿了塊床單在他身上比劃著大小,想裁剪縫製裹屍布的時候,她和可憐的德國人之間發生了一場可怖的搏鬥。施穆克簡直就像一條狗,誰要碰它的主子一下,就咬誰。索瓦熱女人實在不耐煩了,她一把抓住德國人,像赫拉克勒斯一般使勁地把他按倒在沙發上,動彈不得。

「喂,我的小妹子,快用裹屍布把死人裹起來。」她對康迪納太太說。

等縫好裹屍布,索瓦熱太太才把施穆克放回了原位,讓他呆在床跟前,對他說道:

「您明白嗎?這可憐人死了,也總得把他打發走啊!」

施穆克哭了起來;兩個女人丟下他,佔據了廚房。沒一會兒,她們便弄回來了所有的生活必需品,。開了三百六十法郎的第一筆賬後,索瓦熱女人開始準備四個人的晚餐,那是怎樣的一頓晚餐!正菜有肥鵝,另有果醬攤雞蛋,生菜,還有一個絕妙的蔬菜牛肉濃湯,作料用得多極了,最後熬得像是肉凍。晚上九點鐘,本堂神甫派來為邦斯守靈的教士跟康迪納一起來了,帶著四支大蜡燭和教堂的大蜡台。教士發覺施穆克睡在床上,緊緊地抱著他那死去的朋友。他們最後不得不動用教會的權威,才讓施穆克鬆開了屍體。德國人馬上跪在地上,而教士則舒舒服服地坐在扶手椅上。當教士念禱文的時候,施穆克跪在邦斯的屍體前,祈禱上帝顯示聖跡,讓他跟邦斯相會,跟朋友同埋在一個墓穴里。康迪納太太到坦普爾街為索瓦熱女人買了一張帆布床和一整套床上用品;因為那袋中的一千兩百五十六法郎成了搜刮的對象。晚上十一點鐘,康迪納太太來看施穆克是否吃了點什麼。德國人示意別打攪他。

「夜宵給您預備好了,巴斯特洛先生。」出租椅子的女人招呼道。

等到只剩下施穆克一人的時候,他露出了笑容,就像個瘋子,覺得終於恢複了自由,可以實現像孕婦那樣強烈的願望了。他朝邦斯撲去,又緊緊地抱著他。半夜,教士回到屋裡;施穆克被訓斥了一頓,鬆開了邦斯,又開始祈禱。天一亮,教士便走了。早上七點鐘,布朗大夫來看施穆克,一副關切的樣子,想逼他吃點東西;可德國人就是不聽。

「要是您現在不吃飯,等會兒回來時就會餓得慌。」大夫對他說,「因為您得帶個證人到區政府去報告邦斯死亡的消息,領一張死亡證書……」

「我?」德國人驚恐地問。

「那誰去?……這事您是免不了的,因為您是唯一親眼看到邦斯死的人……」

「我沒有時間……」施穆克回答說,央求布朗大夫幫個忙。

「您要輛車。」虛偽的大夫口氣溫和地說,「我已經確認了死亡。請樓里的哪個房客陪您一道去。您不在的時候。這兩個太太要看著屋子。」

面對這種真正悲傷的事,法律上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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