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心花怒放的弗萊齊埃

漢諾威街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博比諾子爵夫婦和前部長夫婦都不願意庭長夫婦把房子作為陪嫁送給女兒之後,離開家到外面租房子住。三樓原來住著一位老太太,她想到鄉下去養老,把房子給退了,於是庭長夫婦搬進了三樓騰出的屋子。卡繆佐太太還留著瑪德萊娜·威維、廚娘和一個僕人,可生活變得像以前那樣拮据,幸好這套租金為四千法郎的房子,用不著他們交房租,另外還有一萬法郎的年俸,日子才稍微鬆快一些。這種平平的家境,德·瑪維爾太太自然很不滿意,她想擁有足夠的財產,以滿足她的勃勃野心,可惜自從他們把所有財產讓與女兒之後,庭長的被選舉資格也就跟著喪失了。不過,阿梅莉是不會輕易放棄原來的計畫的,她一心要使丈夫當上議員,想方設法要讓庭長在瑪維爾田莊所在的區里當選,不達目的,決不罷休。因此,兩個月來,她死死纏著卡繆佐男爵——老卡繆佐新進了貴族院,受封為男爵——要他在生前先贈與十萬法郎的遺產,她說,要用這筆錢把瑪維爾田莊中間那塊屬於別人的地買下來,這樣,除了捐稅之後,每年差不多還有兩千法郎的收益。將來,她和丈夫就到那兒去安家,離兒女也近。瑪維爾田莊也就更完整,面積也就更大了。為此,庭長太太使勁在公公面前表白,說為了把女兒嫁給博比諾子爵,她自己落得個家底空空;她還一再追問老人是否願意堵住他長子的路,因為要是在議會中得不到舉足輕重的一席之地,那決不可能得到法界的最高位置,而她丈夫是有能力當上議員,讓那些部長們敬畏的。

「那些傢伙,要不使勁地拉他們的領帶,勒得他們吐舌頭,他們決不會給你任何東西。」她說道,「都是些忘恩負義的傢伙!……他們什麼不是靠卡繆佐得到的!是卡繆佐促成七月法案,奧爾良家族才上了台!……」

老人說他已經被鐵路的投資套住了,已經力不從心,他承認是應該給一筆錢,可得等股票漲了再說。

幾天前好不容易得到了一個承諾,可還是說不準的,這讓庭長太太感到很掃興。看來瑪維爾田莊的原主人是不可能參加下屆議會的改選了,因為被選舉人必須擁有一年以上的地產權。

弗萊齊埃輕而易舉便見到了瑪德萊娜·威維。這兩個蝰蛇一樣狠毒的人一看就知道是同一貨色。

「小姐,」弗萊齊埃聲音甜得肉麻地說,「我想跟庭長太太見一面,有件事跟她個人有關,涉及到她的財產問題;請轉告她,關係到一筆遺產……我跟庭長太太不熟,沒有這份榮幸,對她來說,我的名字無關緊要……我平常很少離開辦公室,可我知道應該如何敬重庭長太太,所以我就自己來了,再說這事一刻也不能耽擱了。」

以如此措辭提出的請求,經女僕添油加醋一說,自然得到了肯定的答覆。此時此刻,對弗萊齊埃抱有的兩種野心來說,都是個關鍵。因此,儘管這個在外省呆過的小律師有著不屈不撓的性格,脾氣暴烈,兇狠,而且刁鑽,但也不免像決戰前的統帥,有著成敗在此一舉的感覺。他皮膚患有可怕的毛病,毛孔閉塞,哪怕最強烈的發汗藥,都起不到任何作用,但是,當他踏進阿梅莉在裡邊等著他的小客廳的時刻,他感到脊背和腦門滲出了些許冷汗。

「即使我發不了財,」他暗自想道,「我也有救了,布朗向我保證過,只要我皮膚能出汗,就可治好我的病。——太太……」他見庭長太太穿著便服走來,連忙叫了一聲。

弗萊齊埃打住話,行了個禮,畢恭畢敬的,這在司法界中,是承認對方高於自己一等的表示。

「請坐,先生。」庭長太太說,她一眼就看出了這是個法律界的人。

「庭長太太,我之所以不揣冒昧,前來求見,跟您商談與庭長先生利益有關事,是因為我認為,由於德·瑪維爾有著很高的地位,他也許會聽其自然,對事情不聞不問,這樣,他就會白白失去七八十萬法郎,依我之見,做太太的對這些私下的事,遠要比最優秀的法官高明,因為他們對這種事從來是不屑一顧……」

「您剛才談到遺產的事……」庭長太太打斷了對方的話。

阿梅莉聽到這麼一大筆錢,心中一驚,她試圖掩飾住自己驚詫和幸福的神情,裝出一副模樣,像是性急的讀者,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小說的結局。

「是的,太太,是一筆對你們已經失去的遺產。啊!已經徹底失去了,不過,我有辦法,我有能力為你們再爭取回來……」

「說吧,先生!」德·瑪維爾太太冷冷地說,以銳利的目光輕蔑地打量著弗萊齊埃。

「太太,我知道您有著傑出的才能,我是從芒特來的。德·瑪維爾先生的好友勒勃夫院長先生可以向他提供有關我的情況……」

庭長太太不禁身子一搖,這動作是那麼殘酷而意味深長,弗萊齊埃不得不趕緊作一解釋。

「像您這樣非凡的女性,您肯定馬上就會明白我為什麼先要談我自己。這是儘快談及遺產問題的捷徑。」

對這一巧妙的解釋,庭長太太沒有答腔,只做了個手勢。

「太太,」弗萊齊埃獲准繼續往下說道,「我在芒特當過訴訟代理人,我的那個事務所可以說是我的全部家產,因為那是我從勒弗魯先生那兒盤下來的,您肯定認識他吧?……」

庭長太太點了點頭。

「盤事務所的錢是我借來的,還有我自己的萬把法郎;我離開了代斯洛舍,那可是巴黎最有能力的訴訟代理人之一,我在他手下幹了六年的一等書記,不幸的是,我得罪了芒特的檢察官,名字叫……」

「奧利維埃·維納。」

「對,總檢察長的兒子,太太。他當時在追著一位可愛的太太……」

「他?」

「追著瓦蒂納爾太太……」

「啊!瓦蒂納爾太太……她可真漂亮,真的……在我那個時候……」

「她對我很好:Indeirae①。」弗萊齊埃繼續說,「我很努力,想把欠朋友的錢全還清,然後結婚;我需要案子,到處招攬;沒有過多久,我一人承接的案子比其他同行的加起來還多。唉!這一下,我把芒特的訴訟代理人,包括公證人,甚至執達史,都得罪了。他們找我的碴子。您知道,太太,在我們這可怕的行當中,要想害一個人,是很容易辦到的。他們發覺我在一件案子中接受了當事雙方的訴訟代理委託,這事是有點輕率;可有的事情,在巴黎是允許的,比如訴訟代理人之間的互相幫助。可在芒特就行不通了。我給布約納先生幫過類似的小忙,可他在同行的逼迫下,特別是在檢察官的慫恿下,把我給出賣了……您瞧,我對您毫無隱瞞。這下可激起了公憤。我成了個無賴小人,他們把我說得比馬拉還黑,逼我把事務所給賣了,從而失去了一切。我來到巴黎,想方設法要再辦一個事務所,可我的身體給毀了,每天二十四小時沒有兩個小時是好的。今天,我只有一個願望,一個很小很小的願望。您有朝一日也許能當上掌璽大臣或首席院長的太太;我這個病怏怏的可憐蟲,只想求個差事做做,平平安安地混日子,與人無爭。我想在巴黎當個治安法官。對您和庭長先生來說,為我謀這麼一個差事,是不會費事的,因為連現任的掌璽大臣恐怕都怕你們三分,巴不得為你們效勞……不,太太,還沒有說完呢。」弗萊齊埃見庭長太太給他做了個手勢,想要開口,便趕緊說道,「我有個朋友,他是一位老人的醫生,庭長先生應該是那位老人的繼承者。您瞧,我們談到正事了……這位醫生的合作是不可缺少的,他的情況跟我現在的處境一樣,有才能,但沒有運氣!我從他那兒得知,你們的利益受到很大損害,因為就在我跟您談話的這一刻,很可能一切都完了,可能立了一張遺囑,剝奪了庭長先生的繼承權……那位醫生想當一個醫院的主任醫生,或是王家中學的醫師;總之,您明白,他要在巴黎得到一個位置,跟我的一樣……請原諒我提出這兩件如此棘手的事情,可對我們這件事,不得有半點含糊。再說,那位醫生是一個很受敬重的人,學識淵博,他救過您女婿博比諾子爵的祖父佩勒洛特先生一命。現在,如果您願意答應這兩個位置,讓我當上治安法官,為我朋友謀到醫院的美差,那我向您保證,一定給您奉上那份遺產,幾乎原封不動……我說幾乎原封不動,是因為其中必須去掉一小部分,給遺產接受人以及那幾個我們少不了他們幫忙的人。您的諾言,在我的諾言兌現之後再履行。」

庭長太太剛才一直抱著手臂,好像在被迫聽人說教似的,這時鬆開雙臂,看了弗萊齊埃一眼,說道:

「先生,凡是與您有關的事,您都已經講得清清楚楚,這不錯,可有關我的事,您可沒有說明白……」

①拉丁語,意思是「禍由此而起」。

「只要兩句話,就可以全都說明白了,太太。」弗萊齊埃說道,「庭長先生是邦斯先生第三等親的唯一繼承人。邦斯先生現在病得很重,他要立遺囑,如果現在還沒有立的話,要立他的朋友,一個叫施穆克的德國人為他的繼承人,遺產高達七十餘萬法郎。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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