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弗萊齊埃的底細

「我再說下去,」弗萊齊埃說,「我們的朋友布朗多虧了您才與博比諾伯爵夫人的舅公老佩勒洛特先生拉上了關係,這是我願意為您效力的原因之一。布朗每半個月都要去看您的房東(這點您要記住!),通過他了解到了一切內情。從前做大宗生意的佩勒洛特參加了他曾外孫女的婚禮(因為這是個有遺產的舅太公,他差不多有一萬五千法郎的年金,二十五年來,他一直過著修士一般的生活,每年開銷不過一千埃居……),後來把這門親事的前因後果都跟布朗說了。聽說是因為您那個音樂家想報仇,想糟蹋庭長一家名聲,他們才鬧翻的。誰也不能只聽一面之詞……您的病人說自己是無辜的,可別人卻把他看成是魔鬼……」

「說他是個魔鬼,我才不覺得奇怪呢!」茜博太太嚷叫道,「您想想,十年來,我把自己的錢都搭上了,他自己心裡也清楚,他花了我的積蓄,可就是不願意在他的遺囑上提我一筆……不,先生,他就是不肯,他才固執呢,真是頭倔騾……十天來,我一直跟他談這事,可老傢伙就像個界樁似的,就是不讓步。他怎麼也不鬆口,看著我,那模樣……最後只跟我說了一句話,說會把我託付給施穆克先生的。」

「那他是打算把那個施穆克立為繼承人?」

「他一定會把所有的東西都給他……」

「聽著,我親愛的茜博太太,要想讓我有明確的看法,制定出計畫,我得先認識施穆克先生,看看組成遺產的那些東西,跟您剛才說的那個猶太人談一談;到時您再讓我教您怎麼辦……」

「我們到時再看吧,我的好弗萊齊埃先生。」

「怎麼,我們到時再看!」弗萊齊埃像毒蛇似的掃了茜博太太一眼,亮出了他本來的嗓子,說道,「怎麼回事!我到底是不是您的顧問?我們先講講清楚。」

茜博太太感到自己的心思被猜透了,不由得脊背發冷。

「我百分之百地相信您。」她回答道,發現自己落到了一隻老虎手裡。

「我們這些代人打官司的,對當事人的背叛,都已經習慣了。先看看您的情況吧:那真是好極了。要是您按照我給您出的主意一步步去做,我給您打保票,您一定可以從遺產中撈到三四萬法郎……不過這件好事還有另一面。假如庭長太太得知邦斯先生的遺產值一百萬,您想從中吃一塊的話,這種事情,總會有人說出去的!……」他順便說道。

這頓了一頓,順便說的一句話,茜博太太聽了渾身直打哆嗦,她馬上想到弗萊齊埃一定會當這種告密的角色。

「我親愛的主顧,不消十分鐘,就能讓佩勒洛特老頭辭掉您門房的差事,限您兩個小時搬家……」

「這又怎麼樣!」茜博太太像貝婁娜①一樣昂首挺胸地站立著,說道,「那我就呆在那兩位先生的家裡,做他們信得過的管家。」

①古羅馬宗教所崇拜的女戰神。

「噢,見這種情況,那他們就會給您設一個圈套,哪天等你們夫婦倆一覺醒來,會發現自己已經在地牢里,擔著天大的罪名……」

「我!」茜博太太嚷叫道,「我可不欠人家一個子兒!……我!……我!……」

她一口氣講了五分鐘,弗萊齊埃細細地看著這位偉大的藝術家演奏著自我吹噓的讚歌。他態度冷漠,含譏帶諷,眼睛像一把尖刀刺透了茜博太太,心裡在暗暗發笑,頭上乾枯的假髮在微微抖動,這模樣儼然似當年那個善做四行詩,別稱法國詩仙的羅伯斯比爾。

「怎麼樣?為什麼?有什麼借口?」她末了連聲問道。

「您想知道您怎麼會上斷頭台嗎?……」

茜博太太臉色煞白,如死人一樣,因為弗萊齊埃這劈頭一問,就像是斷頭台的鍘刀落到了她的脖子上。她神色惶惑地看了看弗萊齊埃。

「請好好聽我說,我可愛的孩子。」弗萊齊埃繼續說。他見女主顧被嚇成這樣,心裡很得意,但忍著沒有表現出來。

「我寧願就這麼算了……」茜博太太喃喃地說。

說著,她想站起身來。

「別走,您應該了解一下您面臨的危險,我也有責任給你講明白。」弗萊齊埃不容置辯地說,「您會被佩勒洛特先生辭掉,這是肯定的,對吧?您要當那兩個先生的僕人,很好!也就是說庭長夫人和您要大戰一場。您不顧一切,要想盡一切辦法弄到那筆遺產……」

茜博太太做了個手勢。

「我不指責您,這是我的職責。」看見女主顧的手勢,弗萊齊埃回答說,「這種事就像是打仗,您一定會走得很遠,超過您的想像!人要是昏了頭,打起來就會不要命……」

茜博太太身子一挺,又表示否認。

「哎喲,得了,我的小娘,」弗萊齊埃以可怕的親熱勁兒繼續說道,「您一定會走得很遠……」

「哼!您把我當賊?」

「得了,娘,您沒花多少錢便得到施穆克先生的一張借據……啊!您是在這兒懺悔,我漂亮的太太……不要欺騙您的懺悔師,何況他能看透您的心……」

茜博太太被這人的洞察力給嚇壞了,終於明白了剛才他為什麼那麼專心地聽她說話。

噢,」弗萊齊埃繼續說,「您一定會承認,在這場遺產爭奪賽中,庭長太太絕不會讓您佔上風的……他們會注意您,會暗中監視您……您要讓邦斯先生把您寫進遺囑……這很好。可會有一天,司法機關的人會找上門,搜到一杯藥茶,在藥茶里發現砒霜;會把您和您丈夫抓起來,判刑,給您定罪,說您想謀害邦斯老爺,得到他的遺產……我在凡爾賽給一個可憐的女人出庭辯護過,她也跟您一樣,是無辜的;事情就像我跟您說的那樣,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救她一命,那可憐的女人被判了二十年苦役,進了聖拉扎爾監獄。」

茜博太太害怕到了極點。她臉色越來越蒼白,看著這個綠眼睛矮個子的乾癟男人,那神態,就像對自己的信仰忠貞不渝的那個可憐的摩爾女人聽到自己被判處火刑時望著審判官。

「您是說,我的好弗萊齊埃先生,只要把我的事交給您,讓您去辦,我就多少可得一點,而且什麼也不用擔心,是嗎?」

「我保證您得到三萬法郎。」弗萊齊埃胸有成竹地說。

「您也知道我是多麼喜歡親愛的布朗先生,」她以最甜蜜不過的聲音說,「是他讓我來找您的,那是個老實人,決不會讓我到這兒來聽候宣判,把我當個謀財害命的女人送上斷頭台……」

她嚎啕大哭起來,一想到斷頭台,恐怖揪住了她的心,她整個兒嚇昏了。弗萊齊埃享受著勝利的快意。剛才見女主顧猶豫不決,眼看著就要失去這樁生意,他馬上打定主意一定要制服茜博太太,嚇唬她,把她嚇得目瞪口呆,讓她束手就範。女門房只要進了這間辦公室,那就像一隻蒼蠅投進了蜘蛛網,必定會被縛住手腳,動彈不得,成為這個野心勃勃,吃法律飯的小人的嘴中食。弗萊齊埃的確是想在這個案子里撈到養老的口糧,過上舒適的日子,得到幸福,受到敬重。在前一天晚上,他和布朗已經全都考慮到了,一切都認真掂量過,仔細研究過。大夫把施穆克的情況向朋友弗萊齊埃作了細緻的介紹,兩個精明的傢伙對種種可能性,對各種方法以及各種危險都進行了探討和研究。弗萊齊埃抑制不住內心的衝動,高聲道:「我們倆的財運終於到了!」他發誓,一定要讓布朗當上巴黎哪家醫院的主任醫生,讓自己成為區里的治安法官。

當一個治安法官!對他這個富有才幹,但卻襪子都穿不起的法學博士來說,這個職位竟如一頭怎麼也騎不上去的怪獸,他始終想這個位置,就像已經當上了議員的律師想著大法官的長袍,義大利神甫想著教皇的三重冕。他簡直都要想瘋了!弗萊齊埃辦案都要經過治安法官維代爾先生,這個老頭已經六十九歲,身體有病,還相當重,一直說要馬上退休,弗萊齊埃常常跟布朗說他就要接替治安法官的位置,布朗也一樣,常跟弗萊齊埃提到某個有錢的繼承人,說等他治好她的病,就要娶她做太太。巴黎的那些常設的位置激起多少人的覬覦,人們有所不知。住到巴黎去,是天下人普遍的願望。只要哪家煙草行,印花稅局空出一個位置,那一百個女人就會聞風而起,讓親朋好友四處活動,把位置爭到手。巴黎那二十四個稅務處只要有一處可能空缺,那眾議院就會出現野心畢露的大騷動。這些位置的分配都是開會決定的,任免事宜是國家要事。在巴黎,一個治安法官的年薪為六千法郎左右。法官手下的書記的位置就值十萬法郎。所以,那是司法界最讓人羨慕的位置之一。弗萊齊埃要當上治安法官,又有一個當醫院主任醫生的朋友,一定能體面地成家,他也一定要為布朗大夫娶個太太;他們就這樣互相幫襯。黑夜沉沉,形形色色的念頭在從前芒特的訴訟代理人腦中打轉,一個可怕的計畫產生了,這是一個複雜的計畫,必有豐富的收穫,但也少不了陰謀詭計。茜博太太是這齣戲的關鍵。因此,這一機關若不服帖,那就必須制服;本來確實沒有料到女門房會不順從,但弗萊齊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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