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日漸墮落

存放著邦斯收藏館大部分作品的客廳是一間法國貴族僱用的設計師們通常設計的那種老式客廳,寬二十五尺,長三十尺,高十三尺。邦斯擁有的六十七幅畫全掛在客廳的四面牆上,牆壁裝有白色描金的護壁板;但因年代已久,壁板已經發黃,描金也已泛紅,這倒造成了和諧的色調,絲毫沒有損壞畫的效果。雕柱上放著十四尊雕像,有的在牆角,有的在畫的中間,雕像的底座全都出自布爾之手。沿牆擺著幾個齊肘高的烏木雕花櫥,富麗堂皇,櫥里放著古玩。客廳中央,一排雕花的餐具櫃把世上最為珍奇的手工藝品展現在人們眼前:象牙,銅器,木雕,琺琅,金銀器,瓷器等等。

猶太人一踏進這間至聖所,便徑直朝四件珍品走去,他認出這是整個收藏品中最精美的四件,這些畫家的作品正是他所缺少的。這對他來說,就像是博物學家們沒有採集到的標本,為了這些標本,他們會不惜從西到東,跑遍全世界,足跡布滿熱帶,沙漠,大草原,沼澤地,原始森林。第一幅畫是塞巴斯蒂亞諾·德·比翁博的,第二幅是弗拉·巴爾托洛梅奧·德拉·博爾塔的,第三幅是霍貝瑪的一幅風景畫,最後一幅是阿爾布雷希·丟勒畫的一幅女人肖像,真是四件寶物!塞巴斯蒂亞諾·德·比翁博是繪畫藝術中一個輝煌的里程牌,集三大畫派的精華於一身。他原是威尼斯的畫家,後來到羅馬在米開朗琪羅指導下學習拉斐爾的畫風,米開朗琪羅有心拿他跟拉斐爾對陣,通過手下的這員幹將,跟那位藝術之王一爭高低。因此,這位懶惰的天才將威尼斯畫派的色彩,佛羅倫薩畫派的布局和拉斐爾的風格溶於他創作的為數極少的幾幅畫中,據說,這些畫的底圖是米開朗琪羅繪的。只要細細觀看一下巴黎美術館的那幅《巴喬·班迪內利肖像》,就可看到集三大畫派之氣勢為一身的塞巴斯蒂亞諾在藝術已達到何等完美的境界,他的這幅畫可與提香的《戴著手套的人》,拉斐爾的那幅兼有柯勒喬之妙的《老人肖像》和萊奧納爾多·達·芬奇的《查理八世》相媲美,絲毫也不遜色。這四顆珍珠是一樣的水色,一樣的光澤,它們一樣圓,一樣亮,具有一樣的價值。人類的藝術已經到了極致,再也不能超越。它勝過了自然,因為自然界的原物只具有短暫的生命。塞巴斯蒂亞諾這位偉大的天才雖然懶得不可救藥,但他的作品是不朽的,邦斯收藏的,是他的那幅畫在板岩上的《在祈禱的馬爾特騎士》,此作之清新、完美和深刻,甚至為《巴喬·班迪內利肖像》所不及。弗拉·巴爾托洛梅奧畫的是《神聖家族》,這幅畫被許多鑒賞家當作了拉斐爾的作品。霍貝瑪的畫若拍賣可值六萬法郎。至於阿爾布雷希·丟勒,他的這幅女人肖像酷似紐倫堡的那幅著名的《霍爾茲舒爾肖像》,巴伐利亞,荷蘭和普魯士國王曾出價二十萬法郎想買這幅作品,但幾次都未成功。霍爾茲舒爾騎士是阿爾布雷希·丟勒的朋友,丟勒畫的莫非是騎士的妻子或女兒?……這種假設是可能的,因為邦斯這幅畫上的女人姿態與另一幅的顯然是對稱的,紋章的置法,在兩幅肖像畫上是一致的。最後,畫旁所標的「四十一歲」與紐倫堡的那幅畫所提示的年齡也正吻合,紐倫堡的霍爾茲舒爾家族一直奉若神明地收藏著《霍爾茲舒爾肖像》,最近才完成了此畫的雕版。

埃里·馬古斯依次看著這四幅傑作,不禁熱淚盈眶。

「若您保證我出四萬法郎就可得到這幾幅畫,我每幅畫給您兩千法郎的酬金!……」他湊到茜博太太耳邊說道。聽到從天上掉下來的這一筆錢,茜博太太都驚呆了。

猶太人讚嘆不已,或更確切地說,他欣喜若狂,精明的腦袋和貪婪的習性受到了極大的震撼,正如大家所看到的,他整個兒陶醉了。

「那我呢?……」雷莫南克問,他對畫還不在行。

「這裡的一切全都一樣棒!」猶太人狡猾地咬著奧弗涅人的耳朵說,「隨便挑上十幅,跟我一樣條件,就發財了!」

這三個賊你望著我,我望著你,貪慾受到了滿足,每人都在品嘗著這人世間最大的快樂,可就在這時,響起了病人的聲音,像鐘聲似的回蕩……

「是誰呀?……」病人嚷叫道。

「先生,快躺下!」茜博太太向邦斯撲去,硬是又讓他躺在床上,說道:「哎呀!您是要找死嗎?……噢,不是布朗先生,是那個好人雷莫南克,他對您放心不下,來打聽您的消息!……大家對您多好啊,全樓的人都在為您著急呢。您還擔心什麼呢?」

「可我覺得你們有好幾個人在。」病人說。

「好幾個人在!噢!……是嘛,您是在做夢吧?……您最後非發瘋不成,我發誓!……好,您瞧吧。」

茜博太太猛地打開門,示意馬古斯趕緊走開,讓雷莫南克上前來。

「喂,我親愛的先生,」奧弗涅人順著茜博太太剛才的話說道,「我來打聽一下您的消息,整個樓房的人都在為您擔心呢……誰也不喜歡死神進門的!……噢,莫尼斯特洛爾老爹,您跟他很熟的,他讓我跟您說一聲,要是您需要錢,他願意為您效勞……」

「他是派您來瞧一瞧我的古玩的……」老收藏家帶刺地說,話中充分地表現出不信任。

人得了肝病,幾乎都有一種特別的反感心理,而且這毛病說犯就犯,他們會把窩在自己心裡的火全都往一件東西或一個人身上撒,而邦斯以為別人是要打他寶物的主意,所以,他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要死死看住自己的寶物,為此,他平常總是讓施穆克時不時瞧瞧有沒有人溜進這個至聖所。

「您這套收藏,挺棒的,」雷莫南克詭譎地說,「做舊貨生意的人都會動心的;我對古玩不在行,可先生在眾人眼裡是個大鑒賞家,儘管我不太懂行,可先生的東西,我閉著眼睛都會收……要是先生需要錢用,這種病,花錢可多了……我家妹子上次經血不暢,十天花了三十蘇的葯錢,實際上,那病不看也會好的……醫生啊,全都是些騙子,趁我們身體不好撈錢……」

「再見了,謝謝,先生。」邦斯很不放心地瞧了廢鐵商幾眼,對他說道。

「我去送他走。」茜博太太低聲地對病人說,「免得他碰了什麼東西。」

茜博太太帶上了房門,這引起了邦斯的疑心。茜博太太見馬古斯還一動不動地呆在那四幅畫前。藝術的完美可以激起人們難以言述的激情,只有對理想之美,對這種激情敞開心扉的人,才可以理解馬古斯此時一動不動,讚嘆不已的神態,因為他們也一樣,往往幾個小時一動不動地站著觀賞藝術之最,觀賞萊奧納爾多·達·芬奇的《蒙娜·麗莎》,柯勒喬的代表作《安提俄珀》,安德利亞·德爾·薩爾多的《神聖之家》、《提香的情人》,多米尼岡的《鮮花擁簇的孩子》,拉斐爾的小單彩畫和他的那幅老人肖像畫。

「你們快走吧,別作聲!」她說。

猶太人慢慢地往後退去,兩隻眼睛望著畫,就像一個情郎望著離別的情人。等猶太人走到樓梯平台,剛才見他看得出神,心裡早已有數的茜博太太拍了拍馬古斯乾癟的胳膊,說道:

「您每幅畫給我四千法郎,不然就算……」

「我可沒有錢啊!……」馬古斯說,「我想得到這些畫,那是因為喜歡,僅僅因為對藝術的愛,我漂亮的太太!」

「你太狠了,小子!」女門房說,「我看不出你有這種愛。要是你今天不當著雷莫南克的面答應給我一萬六千法郎,明天可就是兩萬了。」

「一萬六千,我答應了。」猶太人連忙回答,被這看門女人的貪婪給嚇壞了。

「一個猶太人,他能憑什麼發誓呢?……」茜博太太問雷莫南兄。

「您可以相信他,」廢鐵商回答道,「他這人跟我一樣誠實。」

「那您呢?」女門房問道,「要是我賣給您,您給我多少?

……

「贏利對半分。」雷莫南克連忙說。

「我還是願意馬上給個數,我不是做買賣的。」茜博太太說。

「您對生意很懂行!」埃里·馬古斯微笑著說,「要做買賣,您可是一個了不得的生意人。」

「我請她跟我合夥,連財產帶人。」奧弗涅人拿起茜博太太圓滾滾的胳膊,像鎚子似的用力拍了幾下,說道,「我不要求她別的投資,只要她的美貌就行了。您不該死守著您那個土耳其人一般的茜博和他的縫衣針!像您這麼漂亮的女人,一個小小的看門人能讓您過上富日子嗎?啊!要是在大街上開個店,擺滿古董,跟收藏家們一個勁地聊天,把他們的心給說動了,那您該有多風光!等您撈了這筆錢,給我把門房丟到一邊去,咱們倆在一起過,您到時瞧吧,那是什麼日子。」

「撈錢!」茜博太太說,「這裡一根針的東西,我都不會拿的!您聽清沒有,雷莫南克!」女門房嚷叫道,「在這個地方,誰都知道我是個清白的女人。」

茜博太太的兩隻眼睛在冒火。

「噢,放心吧!」埃里·馬古斯說,「這個奧弗涅人看樣子太愛您了,不會故意冒犯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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