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邦斯給庭長夫人送了一件比扇子還貴重幾分的藝術品

第二天,庭長早早出了門,以便去法院之前看望一下他舅舅。茜博太太通報德·瑪維爾庭長先生駕到,他的出現簡直是一件大事。邦斯平生來第一次得到這種榮譽,預感到他是賠禮來了。

「親愛的舅舅,」庭長照例寒暄了幾句之後,說道:「我終於了解到了您不出門的原因。您的行為可以說增加了我對您的敬重。關於那件事,我只跟您說一句話。我的那些僕人全給辭了。我妻子和女兒感到非常痛心;她們想來看您,跟您作個解釋。舅舅,在這件事上,有一個人是無辜的,就是我這個老法官。一個不懂事的小女孩想上博比諾府上吃飯,做了離譜的事兒,請不要因此而懲罰我,更何況我親自上門求和,承認所有過錯都在我們這一方……三十六年的交情了,即使覺得受到了傷害,情總該還在吧。算了吧!今晚請上我們家吃飯,講和吧……」

邦斯語無倫次地支吾了一陣,最後告訴外甥說他樂隊里有一位樂手要摔掉笛子去當銀行家,他今晚要去參加這位樂手的訂婚禮。

「那就明天來吧。」

「我的外甥,博比諾公爵夫人很看得起我,給我來了封信,很客氣,請我去吃飯……」

「那麼後天吧……」庭長又說道。

「後天,我那位笛師的合伙人,一個叫布魯訥先生的德國人要回請那對未婚夫婦,對他們倆今日邀請他表示答謝……」

「您人緣真夠好的,大家都這麼爭著請您賞光。」庭長說道,「那就下個星期天吧!八天之內……就像法院里說的那樣。」

「可那天我們要在笛師的丈人格拉夫先生家吃飯……」

「那就在星期六!這期間,您抽時間去安慰一下那個小姑娘吧,她已經灑過不少眼淚,對自己的過錯表示懺悔了。上帝也只要求人們懺悔。您對那個可憐的小塞茜爾莫非比上帝還更嚴厲?」

邦斯被觸到了弱處,很快說了一番遠遠不僅是客套的話,把庭長送到了樓梯平台。一個小時之後,庭長家的那些下人來到了邦斯家;他們一個個露出了僕役的本性,顯得卑怯而又虛偽,居然哭哭啼啼的!瑪德萊娜把邦斯先生拉到一旁,撲通一聲跪倒在他的腳下,死活就不起來。

「先生,全都是我做的,先生,您知道我是愛您的,」她痛哭流涕,說道,「先生,那件倒霉的事情,只怪我報復心重,一時昏了頭腦,現在我們把年金都要丟了!……先生,我當時是氣瘋了,可我不願意讓我的同伴因為我一時糊塗受到連累……現在,我已經明白了,我生來沒有這個好命,配不上先生。我現在腦子清醒了,我真是痴心妄想,可我永遠都是愛您的,先生。整整十年來,我一直夢想有幸讓您幸福!……啊!要是先生知道我是多麼愛您!也許先生透過我做的那些缺德事,早就已經看到了我的心。要是我明天死了,人家會找到什麼東西呢?……一份全為了您的遺囑,先生……是的,先生,那遺囑就放在我箱子里的首飾底下。」

一旦撥動了這根情弦,瑪德萊娜便勾起了老單身漢的自尊心,觸得他心花怒放,一個有心的女人總能達到這個目的,哪怕她並不討喜。邦斯大度地寬恕了瑪德萊娜,也原諒了所有人,說他會去和他的外甥媳婦庭長夫人說情,讓所有的人都留下來。見自己能不失體面,重享昔日的快樂,邦斯真有難以言表的歡喜。這次別人是上門求情,他的尊嚴自然是得到了維護;可是,當他把自己得意的事情細細地跟好友施穆克說時,發現他神情悲傷,充滿疑惑,但卻憋在心裡不說,讓邦斯覺得很難過。

不過,見邦斯突然間眉開眼笑,變了一個模樣,善良的德國人不是感到欣慰,儘管犧牲了近四個月來獨佔好友而飽嘗的幸福。心病較之身病有個巨大的長處,那就是慾望一旦得到滿足,它就會立刻痊癒,就像慾望得不到滿足,它說發就發一樣。這天上午,邦斯完全變了一個人。一個愁容滿面,一副病態的老頭復又變成了志滿意得的邦斯,如當初給庭長夫人送去蓬巴杜侯爵夫人的扇子時一模一樣。可是,對這一現象,施穆克感到莫名其妙,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因為真正的禁欲主義是永遠也無法領悟法國阿諛逢迎那一套的。

邦斯是個名符其實的帝政時代的法國人,集上世紀的風流雅緻與為女人的犧牲精神為一身,這種精神曾在《啟程去敘利亞》等浪漫歌曲中廣受稱道。施穆克把悲哀埋在心底,用德國哲學之花遮蓋起來;可一個星期里,他便變得臉色蠟黃,茜博太太耍了點手腕,把居民區的醫生請到施穆克的住處。醫生擔心他患上了黃疸,說了一個高深莫測的醫學名詞「ictère(黃疸),把茜博太太給嚇呆了!

兩個朋友一道去外邊吃飯,這也許是平生第一次;對施穆克來說,這無異於回德國觀光了一次。確實,萊茵飯店的老闆約翰·格拉夫和他女兒埃米莉,裁縫沃爾岡格·格拉夫和妻子,弗里茨·布魯訥和威廉·施瓦布都是德國人。邦斯和公證人是喜筵上唯一的兩個法國人。裁縫在新小田街和維埃多街之間的黎希留街上有一座華麗的宅第,他們的侄女就是在這裡長大的,因為來旅店的人太雜,做父親的擔心她跟他們接觸多了。可敬的裁縫夫婦非常愛這個孩子,待她就像是親生女兒一樣,他們把房子的底層讓給了小兩口。布魯訥—施瓦布銀行也將設在這裡。這些事情的安排都是在近一個月前決定的,對喜事臨門的布魯訥來說,要接受遺產,也得需要這段時間。赫赫有名的裁縫師傅把未來的小兩口的住房修繕一新,還配置了傢具。銀行的辦公室設在側面的屋子裡,一邊是一座漂亮的臨街出租的房子,另一邊就是舊宅,宅子的前後有院子和花園。

從諾曼底街去黎希留街的路上,邦斯從心神不定的施穆克那兒詳細地打聽到了有關那位浪子的新故事,知道了是死神替浪子滅掉了肥得流油的旅館老闆。邦斯剛剛才跟親戚言歸於好,便又燃起了慾望,想把弗里茨·布魯訥和塞茜爾·德·瑪維爾結成一對。說來也巧,格拉夫兄弟的公證人正好是卡爾多的女婿和繼承人,以前,此人曾在卡爾多事務所任首席書記助手,邦斯常在他府上吃飯。

「啊!是您呀,貝爾迪埃先生。」老樂師朝從前常招待他吃飯的公證人伸出手去,說道。

「您怎麼不再讓我們高興,到我們家吃飯了?」公證人問道,「我妻子一直挂念著您。我們在《魔鬼的未婚妻》的首場演出見過您,之後我們便不僅僅是挂念,而且感到奇怪了。」

「老人們都很敏感。」老人回答道,「他們錯就錯在落後了一個世紀;可又有什麼法子呢?……作為一個世紀的代表就足夠了,是不可能再跟得上眼看著他們死去的新世紀的。」

「對!」公證人一副精明的神態,說道,「誰也不能同時追趕兩個世紀。」

「是的!」老人把年輕的公證人拉到一邊問道,「您為什麼不替我小外孫女塞茜爾做媒呢?……」

「啊!為什麼?……」公證人反問道,「在我們這個世紀,奢華之風都刮進了門房,巴黎王家法院庭長的千金只有十萬法郎的陪嫁,年輕人都不敢冒然把自己的命運與這樣一位小姐的命運結合在一起。誰要成了德·瑪維爾小姐的丈夫,在他所處的那個階層里,根本就找不到一年只花丈夫三千法郎的妻子。十來萬陪嫁的利息勉強只能支付一位新娘梳妝打扮的開銷。一個單身漢,如有一萬五千或兩萬法郎的年金,住一個精緻的中二樓的小寓所,誰也不會上門向他借錢,他也只消雇一個下人,把所有的收入都拿去享受,除了裁縫師傅要他穿著體面之外,用不著再守任何別的規矩。任何有先見之明的母親都會對他抱有好感,他在巴黎交際場中簡直像是個王子。可要是結了婚,妻子就會要求有座像樣的房子,要一輛她獨自享用的馬車;若她去看戲,就得有個包廂,而單身漢只消花錢買個單人座位就夠了;總而言之,從前是單身漢自己掌管自己的錢,現在所有的錢得由妻子管。假定夫妻倆年金三萬,在現在這個社會裡,有錢的單身漢會變成窮鬼,連上尚蒂伊去也得看看車錢多少了。要是再有孩子……手頭就拮据了。瑪維爾先生和瑪維爾太太都才五十來歲年紀,得等十五或二十年才可望得到他們的遺產;沒有任何單身漢會有耐心把遺產擱在錢包里放這麼長時間;那些在瑪比爾舞廳跟妓女們跳波爾卡舞的楞小夥子們要是計算一下,心就會涼半截,所有未婚的年輕人都會研究這個問題的兩個方面,用不著我們向他們多作解釋。咱們之間說句實話,德·瑪維爾小姐不能讓求婚的男子動心,無法讓人內心衝動,他們見了她只會打定不結婚的主意。要是一個年輕小夥子頭腦清醒,又有兩萬法郎的年金,心底里想結一門能滿足他勃勃雄心的親事,那德·瑪維爾小姐就很難讓他稱心……」

「為什麼?」音樂家驚詫地問。

「哎!」公證人回答說,「如今的年輕人,哪怕長得像您我這麼丑,親愛的邦斯,幾乎都自不量力,想要一份六十萬法郎的陪嫁,小姐還得是名門望族出身,長相要很漂亮,人又要非常聰明,非常有教養,總之要完美無瑕。」

「那我小外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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