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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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怕人說我寫的東西是流水帳,而我們誰的生活不是流水帳呢,既然文學源於生活,那麼文學的流水帳就理所應當了。

其實生活還是有希望的,正如老歪所說,花兩塊錢(一注彩票)便能買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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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動致富天經地義,但勞動了卻沒有致富,便不禁讓人產生不勞動也致富的念頭,企盼著天上掉餡餅,我就動過這種念頭。

我坐在窗前,仰望著天空發獃,一個姿勢坐了三天,天上除了落下幾滴雨水,打了幾個閃電,又飛過幾隻信鴿,還從樓上掉下一盆仙人掌外,並不見餡餅落下。期待天上掉餡餅,無異於守株待兔,但沒有人會比兔子還傻,向下扔餡餅,蘋果核香蕉皮倒是有人扔。

我只好退而求其次,期待著能撿個錢包,可撿錢包不能呆在家裡,至少要走上大街,並且緊盯骯髒的馬路,但除了偶爾看見幾個面值五分以下的鋼鏰,看到更多的卻是痰跡和煙頭。

所以,這個社會不存在不勞動也致富的說法。我不該存有幻想,只有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才能在全國人民奔小康的道路上不被落下太遠,但工作問題成為我無法跨越的鴻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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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我還是找到了工作,進了一家民營公司,從事到了辭職前那一刻仍不太清楚具體工作內容的職業。

記得面試的時候人特別多,一幫人堆在樓道里,過篩子似的被一個小秘書一個一個地往辦公室裡帶,沒幾分鐘又出來,讓回家等通知。也不知道怎的,最後就錄用了我一個人,當時我指不定怎麼跟人家吹牛逼來著。

入職第一天,人力資源主管給我介紹公司各部門情況,什麼行政事業部、網路維護部、市場推广部,這我哪兒聽得進去,我關心的是有沒有財務部,能給我發工資就行。

工作目的之於我,為人民服務、為社會創造財富、實現自身價值……這一切都是扯淡,說實在話,甭管在哪裡上班,我為的就是那點兒工資,否則我圖什麼呀。有誰不是呢。

其實我對生活的要求並不高,有口飯吃,八成飽就行,有衣服穿,別讓人說我耍流氓就成,有房住,能躺下睡覺就夠,有輛車開,不缺輪子就滿足,可這幾樣哪兒樣用不著錢。

人力資源經理告訴我,試用期3個月,工資八百,中午管飯,轉正後一千五。

八百就八百,先干著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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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直接上司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未婚。或許為了證明自己青春依舊,她給自己起了個英文名,叫瑪莎。據說此前她叫過珍妮,後來覺得不好聽,便改名瑪莎,我更願意叫她珍妮瑪莎。

面試我的時候珍妮瑪莎也在場,好像還問過我對工作的態度,我不經思考地說了一句,我非常熱愛工作,並且無論什麼工作都能幹。當時只是說說而已,沒想到現在真是什麼活兒都讓我干。

辦公室的飲水機一天需要兩桶水,珍妮瑪莎說我年輕力壯,換水的工作我責無旁貸。於是我早上一桶,中午一桶,要是趕上晚上有加班的,我臨走前還要再準備一桶。

自打我換過幾桶水後,但凡一沒水了,就有人端著杯子,兩眼直勾勾地看著我說,飲水機沒水了。這並不含蓄的要求讓我無法再袖手旁觀,只得擼起衣袖,取下空桶,使出吃奶的勁兒,換上一桶水,這時還有人在一旁說風涼話:別看人挺瘦的,勁兒還不小。

這幫孫子都是白眼狼,沒水喝的時候才想起我,喝上水就把我忘得一乾二淨,根本不懂什麼叫飲水思源。

有一天我請了假,第二天到單位的時候,聽見有人說:昨天沒怎麼喝水,今天早上就大便乾燥了,嘴唇都裂了,說完駑起嘴讓人看。看來我的工作還是具有實際意義的。

據記載,當人們勞動的時候,為調整動作,減輕疲勞,加強工作效率而發出富有節奏的音調和呼聲,文學藝術便由此而產生,我的工作就是對文學追根溯源。儘管我也十分渴望吶喊,卻做不到,因為辦公室禁止大聲喧嘩。

最招我厭煩的就是珍妮瑪莎,整個一事逼兒,動不動就問我幹嘛呢,恐怕我休息。一次我正在看一個短篇小說,被她發現,她以為我好為前提,對我批評教育了一番,說我現在應該積極表現,不能滿足於幹完自己手裡那點兒活就算萬事大吉,什麼活兒我都要搶在前面干,不怕苦不怕累,爭取早日轉正。我點頭稱是,但後來那個短篇小說還是被我利用上班時間看完了,這篇小說不到一萬字,我不僅是一字一句,而且是一筆一畫地看完,經常是剛看了兩個字,珍妮瑪莎就出現了,我只好收起書,等她走了再拿出來,從剛才那兩個字看起,看了還沒三個字,她又出現了。如此反覆,兩個星期後終於看完,不僅看完,還會背誦了,但只能兩個兩個字地背。

珍妮瑪莎還說,她不在的時候要我替她接電話,以免耽誤工作。通常是她的電話響後,我也不管是什麼事兒,拿起話筒就說負責人不在,出差了,一個月以後回來。對方問負責人叫什麼名字,我說叫珍妮瑪莎,對方說你怎麼罵人呀,我說沒有呀,對方說還沒有,真你媽傻不是罵人是什麼,我說是負責人的名字叫珍妮瑪莎,對方說,哦,這個名字倒蠻有意思的,是女孩嗎,我說不是,是個婦女。我差點脫口而出:是一娘們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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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早上,我將頭天的晚報裝進書包,計畫趁工作閑暇瞜兩眼,可到了單位根本就沒看的時間,上旬的報紙我會放到中旬才趁著上廁所的時間翻翻,成了名副其實的晚報。可回頭再想,沒時間看報說明我工作繁忙,但一個月下來,我真是沒幹什麼正經活兒,時間都哪兒去了。

老闆有個愛開會的毛病,除了每周五例會,一個禮拜還要隨機開至少兩次會。好在上學的時候每周都有馬克思主義哲學、當代資本主義經濟學這類課程,我也算訓練有素,習慣了。上課的好處在於,我可以想睡就睡,開會卻不行,但如此冗長乏味的會議難免不讓人哈欠連天。

老闆開會的目的無非是勾勒出公司的美好前景,以此為誘餌,籠絡人心,讓大家有力出力,有勁使勁,奉獻青春。但他越是這樣說,我越認為這只是個水中的月亮,我不願做一隻與他人首尾相連的傻猴子,拉幫結夥地去撈影子,到頭來竹籃打水,空歡喜一場,弄不好胳膊再抽了筋,一不留神掉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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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會的時候珍妮瑪莎總是在本上記錄不停,我心說,真能領會領導精神。直到有一次開會我坐她旁邊,才發現她在本上只是反覆寫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這9個字,它們包含了橫豎撇捺點折勾等筆劃,若適當寫幾個連筆字,足能以假亂真,讓人以為是在做會議記錄。

老闆在會上說,我們對待工作必須極其認真負責,要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我沒有孩子,不知道這是怎樣一種感覺,我卻認為現在工作成了我老子,我已完全受制於它,就差真管工作叫爹了。老闆還說,希望各位愛崗敬業。敬業精神在這裡越來越多地被提及,是因為有越來越多的人不敬業了。

老闆說公司對員工的要求是具備跟著公司往前走的能力,否則只能被淘汰。可我現在卻感覺公司只是在原地踏步,奉養著一群閑人,工作時間上網、玩遊戲、打情罵俏,到點就走,完全把這裡當作既掙錢又娛樂的場所。

不久後,我熱愛上開會,上午一個會、幾杯水就到飯點了,下午兩個會、幾根煙就可以下班回家,一天就是這麼過來的。一周5天,說話就過去。生活就是一個5日接著又一個5日。

入職前,老闆問了一個問題,為什麼來我們公司工作,我心想,多廢話呀,我需要一份工作,而工作又需要有人來干,就像妓女賺錢,嫖客取樂一樣,互相需要唄。但我的回答是,貴公司是我認為能夠體現自身價值並大展鴻圖、實現夢想的地方。看來我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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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末時節,我收到單位發放的一百元防暑降溫補助,雖然酷暑已經遠去,但在這個深秋之夜,我還是感受到一絲春天般的溫暖,當晚便夢到春暖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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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工作的概念模稜兩可,有時,我告誡自己——既然做了,就要做好;也有時,我寬慰自己——瞎混吧,干一天是一天:還有時,我勸自己精明些——領導在,好好乾,若不在,則不幹;更有時,我說服自己——這樣的工作有什麼值得留戀的,趁早辭職換個新的。

經常看到一些專欄作家寫的「我工作我快樂」的文章,感覺就是扯淡,對我而言,工作和快樂是水火不容的兩件事,怎可同時而語,但為了金錢,我還是能夠痛並工作著。

一天我拖著疲倦的身體去上班,以為是星期四,後來聽辦公室的人議論明後天幹什麼,才意識到禮拜五了,於是心中一陣狂喜,又到周末了,頓感全身充滿力量。兩天後,也就是周日的晚上,失落感油然而生,自由時間竟如此短暫,明早又要套著夾板過活,新的乏味的一周又將開始,於是愈發渴望自由生活,有點懷念待業的日子。

自由誰都嚮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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