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趙高的恐懼

王翦、司馬鋅、公孫豹等幾位老將軍先後來信,一致認為咸陽宮要對寶鼎不利,懇請他務必拖延進京時間,千萬不要盲目自信,更不要自以為是,無論如何不要進京,以免深陷樊籠,重蹈武安君和他父親公子弘的覆轍。

公孫豹在書信中告訴寶鼎,新年過後,他將離京趕赴北疆。這等於明確暗示寶鼎,老秦人為阻止寶鼎入京,已經開始著手謀划了。

王翦則在信中講述了中山戰場的一系列困難,這也是暗示寶鼎,中山戰局將發生變化,而這種變化就是為了阻止寶鼎入京。

隗藏、王昕、公子庄等中原各郡太守也書告寶鼎,向他稟報了中原局勢,其中屢次提到齊國不斷增兵薛郡一事。這也是一種明顯的暗示。中原主力已經由楊端和和章邯帶到中山戰場,如今戍守中原的就是各郡地方軍。蒙武雖然坐鎮中原,為中原大軍統率,但無論是常備軍主力還是各郡地方軍,實際上都控制在老秦人和楚系手中。這些人為了阻止寶鼎入京,極有可能主動攻擊齊軍,繼而把中原局勢推向危險邊緣。

寶鼎看完一封信,就叫趙高燒毀一封信。這一天趙高實在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問道,「武烈侯,太傅府基本組建完畢,接下來,我們是不是收拾行裝?」

「你想回京?」寶鼎笑著問道。

趙高遲疑不語,不敢亂說話。

「你看我可以回京嗎?」寶鼎又問。

「以我看,武烈侯如果回京,暫時倒不會有什麼危險。」趙高忐忑說道,「統一大勢已不可阻擋,或許再過幾年大秦就能統一中土,所以這段時間咸陽政局肯定會動蕩不安,尤其是國策的變革,更是勢在必行。大王現在非常需要武烈侯,更要倚重武烈侯推動國策變革,否則也不會重建『太傅』,並將其授予武烈侯,委以王國興亡之重任。」

寶鼎微笑點頭,仔細聆聽。

趙高膽氣略壯,繼續說道,「武烈侯在咸陽是否有危險,決定於朝堂各方對國策變革的妥協,假如咸陽宮控制不了國策變革的方向,武烈侯恐怕就有生命危險。咸陽宮請武烈侯回京,意圖很多,但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控制政局發展的主動權。」

「武烈侯回京,主動權易手,政局隨即被咸陽宮所操控,這是其他各方所不願意看到的結果,所以武烈侯回京的阻礙很大。」趙高說到這裡嘆了一口氣,「武烈侯,大王默許你救回公子成蛟,並默許你把他安置在蓼園,其中的警告之意不言而喻。今日,武烈侯如果一步走錯,極有可能重蹈當年公子成蛟之覆轍。」

寶鼎連連點頭,臉露沉重之色。

「當年的屯留兵變就是一個陰謀,實際上就是楚系和關東人聯手打倒了夏太后的勢力,並乘機重創了支持夏太后的宗室和老秦人。」趙高苦笑,微微搖頭,「當年長安君年少,恐怕在他逃到邯鄲的時候,對屯留兵變背後所隱藏的陰謀還是知之甚少。如今真相大白,此事對武烈侯來說可是一個嚴重警告。」

寶鼎望向趙高,問道,「你想告訴我什麼?」

趙高躊躇片刻,暗自咬牙,斷然說道,「我擔心這是咸陽宮故意設下的一個陷阱,看上去是對你不利,但其實卻是誘使老秦人和楚系聯手阻止你返京,然後就有第二個屯留兵變了,而你則是第二個長安君公子成蛟。」

寶鼎笑了起來,「計將何出?」

「回京。」趙高堅決地說道,「回京就能破開此局。咸陽宮故布陷阱,而老秦人和楚系卻將計就計,借著阻止你進京的名義,暗中把你逼上謀反篡位之路,逼得你和大王兄弟相殘,以便他們漁翁得利。咸陽宮不值得信任,老秦人和楚系也不值得武烈侯為他們衝鋒陷陣,但大王終歸是你的王兄,不到迫不得已的情況下,他不會殺你,相反,他會藉助包括你在內宗室力量,向對手展開凌厲反擊。」

寶鼎臉色微變。

趙高對寶鼎的國策變革方案非常清楚,雖然趙高支持國策變革,但以他對大秦律法的理解和多年的實踐經驗,他認為實現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且即便實現了,也是後患無窮。

在趙高眼裡,目前大秦的律法堪稱完美。現今的國策經過一百多年的實踐和完善,最終把大秦推向了中土霸主的位置,如今更是即將完成統一大業。種種事實證明,這一套國策是成熟的,也是適合社會發展的,完全可以治理統一後的中土。像寶鼎這種借著統一後所面臨的諸多困難而進行的一系列大刀闊斧的變革並不一定正確,或許就是錯誤的,所以趙高雖然一直沒有對寶鼎的國策變革方案提出反對意見,但此刻他勸諫寶鼎馬上回京,與秦王政兄弟攜手,等於把他的這一想法暴露了。

咸陽宮要殺寶鼎,老秦人和楚系卻想利用寶鼎「反撲」咸陽宮,當秦王政和寶鼎兩敗俱傷之際,也就是咸陽宮和老秦人、楚系妥協之刻,不過這一次妥協對他們就有利了,畢竟咸陽宮連遭打擊,關東人更是死傷慘重,秦王政實力大損,不妥協也得妥協了。

從當前局勢來看,形勢明顯對寶鼎不利。趙高在萬般無奈之下,獻出這麼一個「明哲保身」之策,不禁讓寶鼎暗自嘆息。此策說得好聽一些叫「明哲保身」,說得難聽一些就叫「投降」,向秦王政投降。如此寶鼎可保權勢,而趙高也不會有生死族滅之禍。

寶鼎很失望,但他可以理解趙高心裡的恐懼。寶鼎完了,趙氏也就完了,而趙高顯然不想失去眼前的一切,這也是人之常情。

寶鼎臉上的笑容沒有變,他想了一下,對趙高說道,「你這個辦法的確有可取之處。我回到咸陽,有老秦人和楚系在外面的支援,咸陽宮暫時還不敢對我下手,最多也就是限制我的權力,阻礙我推行國策的變革,但你想過沒有,一旦統一大業完成了,結果是什麼?」

「治理一個諸侯國和駕馭一個中土有著本質上的區別,國策肯定要改。」趙高看到寶鼎沒有生氣,心裡的不安有所緩解,於是給寶鼎分析了一下國策變革的走向。

寶鼎發現,趙高的確是大秦官僚體系培養出來的精通大秦律法、深諳大秦律法精髓的官員,他的很多想法和秦王政,還有那些法家大臣們的治國理念非常近似,其核心正是大秦自商鞅變法以來執行了一百多年的基礎國策,那就是中央集權制。君王和中央要集權,就必然要遏制和打擊豪門貴族士卿和地方勢力,剝奪這些人享有的權力和財富,從而剷除封建制和世卿世祿制所帶來的一切弊端,比如戰亂、分裂和貴族把持朝政所帶來的國力損耗。

其實說到底,中央集權制最大的阻礙就是豪門貴族,但從歷史上看,無論是四百年的大漢帝國,還是其後四百餘年的兩晉南北朝,因為豪門貴族控制了文化和學術,所以這些朝代的政治始終是世家門閥政治,也就是說,明明知道中央集權制的核心就是要剷除豪門貴族對政治的控制,但因為生產力、經濟基礎和文化學術等各種各樣的原因,導致中央集權制始終達不到理想的要求。直到八百年後的隋唐,隨著生產力的提高,文化學術的傳播更為廣泛,科舉制度才得以盛行,由此才進入了高度中央集權制的時代。

寶鼎曾想過以提高農耕水平和推進冶煉造紙等科技的發展來推動生產力的發展,但生產力的提高是建立在整個社會的發展上,僅靠部分科技水平的提高事實上根本無法推動整個生產力的發展,最終他不得不面對現實,老老實實從國策上進行改變。

如此一來,他就需要豪門貴族,把帝國政治逐漸引向中央集權制下的豪門貴族政治,世家門閥政治。在他看來,他若想拯救帝國,就必須按照歷史的發展規律走,什麼樣的生產力決定什麼樣的生產關係。這個發展規律就是「天道」,非人力可以改變。

秦王政和法家大臣們憑藉著大秦一百多年來的法治實踐,認為中央集權制是正確的唯一的治國之策,而他們之所以失敗,就是忽略了發展規律。這一政策即便在大秦過去的一百多年的發展時間裡,也是貴族政治。從諸侯國到帝國,這一國策不但沒有維持,反而發展為高度中央集權,這顯然違背了發展規律,最終導致了帝國的毀滅。

這種分析和推衍,寶鼎最近在蓼園反覆講述。豪門貴族聽進去了,而寒門貴族都沒有聽進去。寒門貴族都是因為「法治」而擁有了現在的一切,包括大秦的統一大業,所以他們理所當然認為現行國策是正確的,他們當然會堅持現行國策,只有堅持現行國策,他們才能在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中獲得更多,才能實現他們理想中的高度中央集權制。

孰不知,欲速則不達。寒門貴族畢竟是新興勢力,雖然它推動了社會的發展,但它的力量還是過於薄弱,它誕生和發展的基礎更為不堪一擊,與世代傳承的豪門貴族相比,他們難以抗衡,所以,妥協和合作才能雙贏,才能共同推動社會的發展。

其後八百餘年的歷史和王朝更替都活生生的證明了這一點。然而,這八百年的歷史寶鼎知道,這個時代的君王和寒門貴族卻不知道,他們從現實和實踐出發,堅持自己的理想,堅持走自己認為正確的道路,而這其中,就包括了實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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