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人生就是一場賭博

大雪紛飛之際,公子寶鼎率領使團抵達京師雲陽城。

早已等候在此的南山子與宗越悄然出現在寶鼎的營帳里。宗越向寶鼎簡略述說了刺殺經過,然後便說到了咸陽形勢,當宗越說到大王下令由寶鼎主審烏氏一案的時候,寶鼎先是驚訝,然後笑了起來。

「消息準確?」

「消息來自楚系。」宗越說道,「黑衣得到的消息應該不會有錯,雖然這個消息的可信度的確不高。」

「咸陽既然沒有烏氏背叛的證據,哪來的烏氏一案?」寶鼎笑道,「僅靠子虛烏有的謠傳就能把烏氏抓起來審訊?」

「廷尉府和黑冰台都在調查烏氏。黑冰台動手快,把人抓去了。廷尉府沒辦法,只能靠假設和推斷判定烏氏背叛大秦,並認為咸陽最近發生的一系列刺殺都與烏氏有牽連,還認定楚系人員的大量死亡也與烏氏有關係。如此一來就算沒有證據,烏氏一案也已經成立了。」

寶鼎笑著搖搖頭,形勢的發展與他先期的預測有些不一樣,他沒有想到楚系竟然死抓著烏氏不放,甚至不惜與自己殊死一搏。熊啟到底想幹什麼?大王難道認定是我在背後操控咸陽局勢的發展,所以打算利用楚系來遏制自己?他有意利用烏氏的案子,支持楚系,讓楚系與自己打個兩敗俱傷?

「老太后怎麼樣?」寶鼎問道。

「最好的狀況是支撐到明年初。」宗越說道,「但老太后認定大王殺了她的親人,悲痛萬分,隨時都有可能撒手西歸。」停了一下他又補充道,「咸陽宮現在就是大王說了算,楚系外戚的風光日子就此終結。」

寶鼎沉吟稍許,目光轉向悠然坐於一側的南山子,又緩緩轉向宗越,「大王此刻正在想什麼?」

南山子也罷,宗越也罷,過去都是大權貴身邊的絕對心腹,對這種權力博弈可謂駕輕就熟,經驗極其豐富。寶鼎穿越而來,雖然帶著後世兩千多年權力博弈的理論積累,但他缺乏實踐,這時候他非常需要南山子和宗越的經驗,需要他們的分析、推斷和建議。

「過去大王把你從烏氏逼出來,讓你衝鋒陷陣,是想利用你背後的實力與楚系血腥廝殺,以便從中漁利。」宗越說道,「大王的目的達到了,但老太后的反擊非常凌厲,她不惜代價把你推上了高位,讓你的實力迅速膨脹,轉眼之間就給大王製造了一個全新的對手。大王因此投鼠忌器,不敢把楚系打倒,以免讓你乘勢坐大,難以控制,所以只好退而求其次,不斷挑起楚系和你的廝殺,以消耗你們的實力,最大程度地控制你們。」

「然而,公子天縱奇才,先是獻統一大計,接著藉此大計出塞建功。」宗越目露敬佩之色,他覺得寶鼎的運氣太好了,機遇總是接踵而至,而難能可貴的是,寶鼎竟然憑藉自己的才能每次都抓住了機遇,結果建下了顯赫功勛,繼續打造著他那不可思議的傳奇,「公子功勛蓋世,老秦人東山再起,公子的實力在不到一年的時間內便達到了一個嶄新的高峰,這是大王和老太后都沒有預見到的事情,咸陽各方更是瞠目結舌。」

「此刻,咸陽宮的大王在想什麼,還用得著我們來告訴公子?」宗越苦笑道,「現在就連咸陽坊間的市井小民都知道公子是天子驕子,僅僅帶著一個使團,就在塞外誅殺了匈奴人三個王,斬首北虜萬餘人,挽救月氏於危難之中,還幫助月氏人立了新王,穩定了河西。這是何等驚人的功績?公子是大王的弟弟,一個宗室貴胄建此奇功,對大王來說意味著什麼?」

寶鼎臉色微變,「咸陽坊間如何得知我在塞外的所作所為?」

「兩個途徑,一個是咸陽宮,一個是公子的對手。」宗越說道,「我們回到咸陽的時候聽到這些傳聞也是非常吃驚。坊間好事者已經將你與趙國平原君、齊國孟嘗君和魏國信陵君並列。事實上也是如此,公子回到咸陽後肯定要封君,否則大王就要落下一個妒賢嫉才的惡名,他必須封你為『君』才能向天下人證明他的王者胸襟。」

寶鼎的心神亂了。他竟然成了戰國四大公子之一。歷史上戰國四大公子中的楚國春申君黃歇是公室後裔,其本人不具備楚國羋氏熊姓的宗室血統,所以歷史上的戰國四大公子實際上應該稱之為戰國四君子。寶鼎是大秦宗室公子,咸陽坊間將其與趙國平原君、齊國孟嘗君和魏國信陵君並列,則是實至名歸的「四大公子」,只不過以寶鼎目前的功績,尚不足以與上述三人並列。

咸陽坊間的傳聞很快便會傳遍中土,公子寶鼎的人生軌跡將被人為地固定在一個模式里,那就是趙國平原君、齊國孟嘗君和魏國信陵君三位公子的人生軌跡,而這三位公子都是各自王國的中流砥柱,在他們輝煌的一生里,他們和自己的君王既是親人,也是對手,激烈的權力博弈伴隨著他們的一生,王國的存亡、王國君王的更替和他們自己的命運緊緊聯繫在一起,他們的沉浮軌跡事實上也就是王國興衰的歷程。

寶鼎沒有想到自己的地位和聲譽突然間到了這種高度。他一直想贏得秦王政的信任,為此他非常努力,他出塞也是為了贏得秦王政的信任,然而,他的好運氣幫助他建下了功勛,而功勛則幫助他贏得了地位和聲譽,但更高的地位和聲譽不僅沒有幫助他贏得秦王政的信任,獲得更大的權力,反而讓他與秦王政越行越遠,與權力越來越遠。

寶鼎苦笑。事情失控了,與他的設想完全背道而馳。未來的始皇帝是中央集權的締造者,是中土統一的締造者,他需要對權力的絕對控制,所以他絕不允許一位強勢公子的存在,絕不會讓一位宗室公子影響到他的權威,更不會讓一位公子獨攬大權凌駕於咸陽宮之上。

有得必有失,寶鼎得到了地位和聲譽,卻失去了權力,失去了改變歷史軌跡的機會,這是他出塞之前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的事。

「現在老太后病入膏肓,楚系外戚失去了最大的支撐,實力遭到空前打擊,這時候楚系打擊烏氏,實際上就是向大王獻媚,試探大王的反應。假如大王支持他們打擊烏氏,那說明大王要壓制你,楚系還有存在的價值,楚系可以依賴大王繼續待在朝堂上。反之,楚系沒有存在價值了,楚系即刻就會與你和解,與你聯手抗衡大王,這樣楚系依舊有機會待在朝堂上,並成為公子最強的盟友。」

「現今大王下令由你主審烏氏一案,說明他承認自己屠殺了楚人,他拒絕楚系的臣服,決心將楚系趕出咸陽。公子要秉承大王的意願,利用烏氏一案將楚系打倒在地。如果公子與楚系和解,那麼大王就要利用黑冰台控制的卓文和烏原,將烏氏背叛一事變為現實。公子與烏氏是一家人,怎麼可能不屈服?公子要救烏氏,就要幫助大王打倒楚系。楚系當然不會束手就縛,一場血腥廝殺在所難免。等到你們打得兩敗俱傷了,大王出面收拾殘局,驅逐楚系外戚,而公子付出的代價則是離開咸陽,否則公子如何挽救烏氏?」

宗越說到這裡無奈長嘆,「公子失算的地方就是沒想到老太后禁受不住打擊,病入膏肓,以至於讓大王成了最大的嬴家,把自己陷入兩難窘境。楚系同樣失算,為了打擊你早早把目標對準了烏氏,挖了一個陷阱,誰知老太后一倒,他們自己掉進了這個陷阱,把自己送上了絕路。」

寶鼎連連搖頭,笑容苦澀。前世他在讀這段歷史的時候,並沒有注意到老太后死亡的時間,如果注意到了,也不會犯下這個大錯誤。

「從大王下令由你主審烏氏一案來推測,坊間傳聞正是從咸陽宮傳出來的。」宗越繼續說道,「公子從走出烏氏開始,鋒芒畢露,尤其塞外一行,更是震驚中土,這時候不要說咸陽宮的大王,換做關東諸國任何一位大王,都會毫不猶豫地壓制你。公子要做好準備,封君之後就要去封地,咸陽不能再待了,否則不但要連累老秦人,更會危及到公子自身的安全。」

寶鼎轉目望向南山子。這位墨家劍道大師曾經侍奉於平原君左右,而平原君在邯鄲數起數落,每一次起落都給趙國帶來巨大影響,甚至可以說決定了趙國的命運,所以南山子對權力博弈的理解應該更加透徹。

「退一步,海闊天空。」南山子淡然說道。

寶鼎陷入沉默。自己只有退了,但何時起來?距離大秦統一中土的時間只剩下十年了,假如自己一退不起,那什麼抱負理想豈不都成了笑談?自己拿什麼拯救帝國?

不,不能退,堅決不退。

怎樣才能留在咸陽?楚系,唯一的辦法就是與楚系聯手。

這個念頭剛剛掠過寶鼎腦海的霎那,他的心神驀然震顫。我和楚系聯手?我和楚系聯手那就是秦王政的對手。始皇帝終其一生不立後,不立太子,肯定和楚系有直接關聯,難道這其中還牽扯到我?寶鼎瞬間陷入了現實和歷史的迷霧之中,失去了方向,不知道自己是在現實中迷茫,還是在歷史中彷徨。

到底是我改變了歷史,還是歷史改變了我?

留下來,與偉大的始皇帝做對手。這個想法太瘋狂了,但這個瘋狂的念頭一經產生便再也無法遏制,它以匪夷所思地速度增長,膨脹,最終牢牢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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