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韓非子曰

要回家了,過了河就是家,烏氏短兵最為急切,而墨者、虎翼衛和琴氏勁督衛也是滿懷熱情,全力協助。

這段河面非常寬,水流較為平緩,羊皮筏渡河的安全性大大增加。後世這地方就是著名的黃河九渡,有十幾處渡口。寶鼎選擇在這個位置渡河,正是因為他知道這地方適合行筏,但這個時代,此處是北虜和中土的交界處,流血衝突時有發生,沒人會在這個危險的地方渡河南下。

數百名烏氏短兵和幾十個墨者、工匠到了對岸後,馬上開闢渡口,安營紮寨。還有一部人則砍樹制筏。因為有了上次的經驗,工匠和將士們的造伐速度大大提高,考慮到時間緊迫,工匠們放棄了製造巨筏,而是製造需要兩百隻到三百隻羊皮胎的中型木筏,這樣製造時間大大縮短,而運輸能力卻沒有降低。

第二天,又有數百名將士抵達對岸,幫助製造木筏。

在幾百里之外的地方,匈奴人也在匆忙渡河。寶鼎決意要把匈奴人放進大河南岸,所以一再要求月氏人,暫時不要攻擊,就在這裡等著,也做出渡河之勢,擺出一副要與大秦人東西夾擊,以尋求與匈奴人決戰的姿態。

這其實就是示敵以弱,告訴匈奴人我實力不夠,我一個人打不過你,等我的幫手來了,再和你打。

月氏人想打,想乘著匈奴人渡河的時候半渡而擊之。隧委和幾個手下商量之後,隨即置寶鼎的勸告而不顧,打算第二天清晨拔營東進,向匈奴人發動攻擊。

這天夜裡,寶鼎與趙儀兩人幫助韓非整理西行筆錄。韓非在紀錄中把寶鼎誇到天上去了,把殺死匈奴三大權貴的功勞全部記在了寶鼎的頭上。前些時候寶鼎就勸過韓非,不能這樣寫,這既不符合事實,也對自己有害無益。

「師傅是不是嫌我命長,想殺我啊?」寶鼎實在看不下去了,把手上的筆放了下來,鄭重其事地問道。

韓非正在伏案疾書,聞言驚訝地抬頭望著寶鼎,「此話何意?」

「師傅,我對你說過,請你實事求是的寫。」寶鼎說道,「休旬王是怎麼死的?是被誰殺的?不錯,這個計策是我出的,但你一筆帶過就行了,你要重點突出將士們的功績。還有,月氏王庭那一夜的襲擊,如果沒有月氏人幫忙,我們能全殲匈奴人?當然了,這個秘密不能寫,你可以說我膽大妄為下令襲擊匈奴人,也可以說此策是我們使團共同決策,總而言之,你要把我的作用盡量淡化,用大量的篇幅去描述將士們對大秦的拳拳忠心,去紀錄他們在戰場上的勇敢和威猛。」

韓非不高興了。文章怎麼寫那是他個人的事,他愛怎麼寫就怎麼寫,還輪不到公子寶鼎來指手劃腳。

「我寫錯了嗎?」韓非質問道,「我沒有實事求是嗎?」

趙儀看到韓非不高興了,急忙在案幾下拉扯寶鼎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和師傅頂撞。文章怎麼寫當然是師傅的事,你可以評價,但你哪有資格告訴師傅應該怎麼寫?

「你當然沒有實事求是的寫。」寶鼎正色說道,「我定策不過是幾句話的事,而將士們執行我的計策卻需要大量的時間,需要流血流汗甚至付出生命,但你呢?你把主要筆墨放在我的身上,對將士們的功績卻一筆帶過,這明顯就是不公正,這也叫實事求是?」

韓非更加生氣了,「我天天和你待在一起,我又沒有跟著將士們上戰場,你讓我怎麼寫?胡編亂造啊?」

「司馬斷、毛子睿他們不是把戰鬥經過詳細告訴你了嗎?」寶鼎奇怪地問道,「你沒有紀錄?」

「他們怎麼說的,我就怎麼寫的,我不過潤色精鍊了一下而已,沒有刪減。」

寶鼎略感錯愣。統率們只有一雙眼睛,不可能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更不可能像神仙一樣站在天上俯瞰戰場,所以他們描述的戰鬥經過可想而知了,這事的確怨不得韓非。

「師傅,你這樣突出我,不但不能讓我積累軍功,反而讓我成為眾矢之的。秦王看到這卷西行紀事,他會怎麼想?他都不敢自稱天之驕子,我卻以天子驕子自稱,什麼意思?圖謀造反啊?」

韓非聽到這話駭然心驚,臉色當即就變了,「公子,我絕對沒有謀害你的意思。」

這趟出使,韓非總算見識到了寶鼎無法無天的性格和血腥殘忍的手段,他什麼事都敢幹,什麼人都敢殺,殺人就像殺小雞一樣眼睛都不眨,在月氏王庭一夜之間斬首匈奴人三千餘級,雖然有一半不是他殺的,但另一半卻實實在在死在他手上,而且一個活口不留,所有俘虜全部斬殺,其心之狠毒,誰不怕?韓非就很害怕。不錯,寶鼎是他的弟子,但如此野蠻血腥的弟子,真要一刀砍了他,然後再隨便找個人嫁個禍,他到哪伸冤去?

「師傅,你要是不想殺我,不想陪住我死,你就在文章中把我徹底淡化,不該寫的絕對不要寫,不得不寫的就寥寥數語一筆帶過,總而言之,當秦王讀完你的西行紀事後,幾乎感覺不到我的存在,更感覺不到我的功績,那就對了,你我也就安全了,不但安全,秦王還會厚加賞賜。」

韓非沉吟不語。他最憎惡的就是阿諛奉承,尤其在自己的文章里做這種無恥之事,但好在寶鼎沒有叫他為秦王歌功頌德,只是叫他大力宣揚大秦將士的功績,這一點他可以接受,畢竟功勞最大付出最多而回報最少的就是他們,能在這卷紀事中宣揚他們的戰績,為他們爭取更多的利益,韓非還是非常情願。

「這樣就行了?」韓非問道。

寶鼎搖搖手,「未來一段時間我會不遺餘力將這卷書推廣到關東諸國的京都和各座大城,目的就是提醒和告誡中土人,不要把目光僅僅局限在這片土地上,要站得更高一點,看得更遠一點,要讓他們意識到中土最大的危機正在形成,最強大的北虜正在統一大漠,未來中土最大的敵人是大漠上的匈奴人,為此,中土需要統一,需要集結所有的力量抗衡外敵,否則中土將重演數百年前犬戎攻陷鎬京的一幕,中土極有可能在北虜的鐵蹄下變成一堆廢墟。」

「師傅如果把這兩點寫清楚了,說透徹了,必將有助於中土的統一。」寶鼎繼續說道,「師傅這卷書,我要用紙把它印刷出來,印個十萬卷,讓中土的讀書人都能看到,讓他們認識紙,認識印刷術,讓他們睜大眼睛看看中土外面的世界。」

「這卷書承載著巨大的歷史使命,將對中土歷史產生空前的影響。」寶鼎笑道,「當然了,師傅可能看不到它對歷史的推動作用,但我相信,師傅和師傅這卷西行紀事必將載入史冊,流芳千古。」

這番話說的……韓非激動不已,熱血沸騰啊。誰不想流芳千古?誰不想載入史冊?這是所有人的夢想,韓非也有同樣的心愿,今天卻有實現夢想的機會,當然不能錯過。

趙儀望著慷慨激昂的寶鼎,笑靨如花,她算服了自己的「夫君」,說服人能說服到這個份上也算是大開眼界了。有這麼哄人的嗎?會哄死人的。

「還有,師傅是中土法學宗師,書中自然要把師傅的法家學說寫進去。」寶鼎意猶未盡,主動建議韓非充實西行紀事的內容,讓其變得更加豐富,更加具有學術價值,「中土顯學眾多,諸子百家都有其精萃之處。師傅要以海納百川般的胸懷,將這些一一紀錄下來,永傳後世。」

趙儀覺得寶鼎吹得有些離譜了,不得不小聲提醒道,「公子,這是西行紀事,把諸子百家的學說放進去,是不是……」

「不,不,你沒有理解我的意思。」寶鼎笑道,「比如我們看到長城,長城又叫紫塞,為什麼叫紫塞?長城的作用又是什麼?師傅可以在書中發表一番評價,以『韓非子曰』起首,然後洋洋洒洒,引經據典,從古到今,做一番深入探討。比如我們看到西羌的窮困,『韓非子曰』,詳細解釋一下原因,然後引申到無法避免的南北戰爭,然後可以談討解決之道,諸如發展農牧以提高生活水平等等,而由解決之道又可以探討到顯學、治國方略、政經策略等等……再比如我們到了月氏王庭,在介紹月氏起源、歷史、風俗和王庭制度的同時,就可以結合中土現狀,談談統一,談談統一後如何治國……」

寶鼎滔滔不絕,以其前世的豐富知識給韓非的這卷西行紀事構建了一個內容極其豐富甚至可以說開歷史之先河的記述模式。

韓非聞所未聞,靈感潮湧,猶如醍醐灌頂一般豁然頓悟。這卷由寶鼎提議以紀錄西行見聞為主的書,在寶鼎這番精心設計和打造之下,已經初具傳世雛形。

這一夜師徒暢談,至雞鳴方止。

寶鼎睡下沒多久就被曝布喊醒了,月氏人拔營走了,攻打匈奴人去了。

寶鼎吃了一驚,翻身躍起,「快,給我備馬。」

「公子要去追趕翁侯嗎?」曝布面無表情地說道,「月氏人的大軍已經出動,公子認為此刻追上去,還能阻止翁侯?翁侯如果聽你的,命令軍隊再回來,他的威信何在?月氏人的顏面何在?月氏人難道要聽公子的命令?」

寶鼎愣然,苦笑搖頭,「匈奴人的主力還在北岸,翁侯現在殺過去凶多吉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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