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其實我不想背叛

趙信躺在黑蓬車裡,借著酒意,搖頭晃腦,扯著嗓子高聲吼唱。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聲音洪亮而滄桑,彷彿暮色中那悠悠吹響的號角。

駕車的老蒼頭當年也是沙場悍卒,聽到東主唱起了這首老秦人代代傳誦的古風,一時豪情奔放,跟在後面高聲唱和,「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中!」趙信在車內鼓掌狂呼,「再來,再來……」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兩個老軍,一輛蓬車,一匹羸弱老馬,搖搖晃晃地行走在青石道上,嘶啞的歌聲隨著料峭寒風回蕩在漆黑的長巷內。

忽然,老蒼頭的聲音嘎然而止,跟著厲嘯聲起,一支長箭洞穿了懸掛在蓬車上的昏黃燈籠,黑暗霎時淹沒了小巷。

趙信一無所知,還在車內嘶吼,盡情發泄心中的喜悅。

今天是趙家大喜的日子,趙高陞官加爵了,爵位連升三級,五等大夫爵,而官職更是連跳數級,由少府的尚書卒史直接調任太僕府署的中車府令。

中車府令秩俸六百石。秩俸六百石的官在咸陽不稀奇,拿腳掃掃一大片,但中車府令是咸陽宮的內廷後宮官,專門負責給王后管理車馬,也就是王后的侍從車馬班班長,這個職務非王后的親信不得出任,算是王后身邊的近侍臣子,由此可見這個位置的重要性和它實際擁有的權勢。說白了它是「狐假虎威」的一個官,誰見了都得恭恭敬敬地伺侯著,寧惹閻王不惹小鬼,這種「小鬼」得罪不起。

但今日咸陽宮還沒有王后,只有大王,這個中車府令實際上就是大王的侍從車馬班班長,所以這個官職炙手可熱,咸陽上上下下都盯著,背後走關係的不知凡幾,誰知最後竟然落在了一個默默無聞的尚書卒史頭上。

趙高一夜之間出名了,好在他是去年少府大考的第一名,有真本事,破格提拔也是合情合理,倒是讓一些別有用心的人抓不到絲毫把柄。這時候所有人都有一個共同疑問,都在揣測同一個問題,這個叫趙高的什麼背景?是誰把他一步推到了天上?

趙家蓬蓽生輝,親朋好友紛至沓來,平時老死不相往來的親戚上門了,沾親帶故甚至根本沾不上邊的「故舊」們也備著厚禮登門了。趙家清貧,突然碰上這種事,手足無措,連辦酒席的錢都不夠,不過趙家有個土財主,那就是趙信。

趙信自小就是坊里一霸,在戰場上受傷殘疾後,帶回來一幫缺胳膊斷腿的老軍,在尚商坊開酒肆,開博易館,賺了不少錢。趙信自掏腰包,招待賀客吃了一天的流水席。他彷彿忘記了那夜的事,在趙高面前隻字不提,而趙高同樣閉緊了嘴巴。叔侄二人非常默契,把武烈侯的恩情深深埋在心裡。

「東主……」老蒼頭嗅到了空氣中的殺氣,面露恐懼之色,顫抖著聲音喊道,「東主,有刺客。」

車內歌聲頓止,趙信翻身跳了起來,氣勢洶洶地吼道,「誰敢殺我?」

布幔掀開,趙信探出半隻腦袋,抬眼就看到了釘在蓬車上的羽箭,箭桿上綁著一小塊白布條。趙信四下看看,伸手拔下羽箭,縮回到車內,跟著便傳來火石的撞擊聲。

片刻之後,趙信跳下車,沖著老蒼頭揮揮手,「你回尚商坊,快走。」

「東主呢?」老蒼頭關心地問道。

「有人約我六博投壺,今夜不回去了。」

老蒼頭還待問話,卻見趙信已經轉身走進了長巷深處。

趙信待老蒼頭駕車遠去,突然收起單拐,發力狂奔,一口氣跑出了小巷,轉入大道後再穿兩條街,終於在一口古井邊停了下來。

趙信一邊劇烈喘息一邊四處張望,時間不長,就看到一輛青銅軺車從黑暗裡飛馳而來。趙信急步迎上。軺車減速,車門打開。趙信迅速掃視了一下四周,然後飛身上車,關上了車門。

「東主三條腿走路,速度果然快。」宗越微微笑道。

「鳥!」趙信忿然罵道,「何事急召?」

「武烈侯有請。」

武烈侯?趙信驚愣不已,「去哪?」

「蓼園。」

※※※

青銅軺車駛進刁斗巷,停在蓼園車馬場。宗越和趙信一前一後下了車。趙信已經換了一套長袍,頭戴青竹笠,腳踏木屨(ju),難見真容。兩人進了大府,一路急行,最後停在一座幽靜的院落內。

趙信第一次近距離看到了公主,稍稍有些激動,躬身為禮。說起來他也是趙國宗室,不過因為祖上流落秦國,年代久遠,早已變成了秦人。在趙國宗室屬籍中,他這一支算是滅亡了。

論輩份,他是趙儀的堂叔,見到趙儀躬身為禮足矣。趙儀倒是恭敬,以晚輩之禮拜見。趙信也不謙讓,大大方方受了趙儀的禮。趙信是沒資格錄入趙國宗室屬籍,而趙儀則更慘,她死了,灰飛煙滅了,宗室屬籍已經與她沒有任何關係了。

叔侄二人相對而坐。趙儀情緒激動,淚水漣漣,哽咽問道:「叔父認識我?」

「去年我奉公子恆之命去了一趟邯鄲。西門老爹帶我見了你一面。」

趙儀黛眉輕蹙,感覺記憶里並沒有這一幕。

「當時我扮做老爹的隨從,你當然不會注意到我。」趙信解釋道。

趙儀眉頭蹙得更緊了,「是我大父的命令?」

趙信鄭重點頭,「現在回頭再看,公子恆早有把黑衣交給你的意思,只不過時機未到而已,否則也不會請我跑一趟邯鄲。」

這句話掀起了趙儀的記憶。假如公子恆早就有意把黑衣交給自己,那大兄公子嘉就應該知道公子恆的謀劃,否則他不會叫自己北上入代尋求幫助。自己到了代北後,公子恆會尋找一個恰當的時機讓自己灰飛煙滅,然後讓自己潛伏到咸陽來。為確保此計萬無一失,公子恆把趙信拖進了這個謀劃當中。趙信身份特殊,他可以在事情出現意外的時候,及時給自己以助力。現在看來公子恆這一招不但發揮了作用,而且還在千鈞一髮之刻挽救了自己和寶鼎的性命,否則,自己和寶鼎已經在尚商坊的大火中化作灰燼了。

「公子恆的謀劃失敗了,全部失敗了。」趙信扼腕嘆息,「誰也沒想到,李牧為了奪取黑衣竟然痛下毒手,這個計策還沒開始就宣告失敗了。」

「叔,我現在已經到了咸陽。」趙儀小聲提醒道。

趙信苦笑,「如果你沒到咸陽,形勢還不至於發展到如此嚴峻的地步,但巧合的是,武烈侯將你從李牧的劍下救了出來,把你帶到了咸陽,結果你暴露了,形勢驟然惡化。」

「當日武烈侯尚商坊遇刺,抱著你一路狂奔,此事傳遍了咸陽,所有人都在猜測你的身份,你還能藏得住?你被黑冰台盯上了,黑冰日夜監控,這種情況下,我們根本不應該見面。」

「叔……」趙儀黯然垂首,「那天見到大兄趙高後,我就想見你一面。我在咸陽舉目無親,孑然一身,突然看到大兄,我控制不住……」

「你必須馬上離開咸陽。」趙信面無表情,打斷了趙儀的話,「武烈侯馬上就要出塞,你想方設法懇求武烈侯帶你一起出塞。你離開咸陽後,我在京師製造一些事端,看看能不能轉移黑冰台的視線。只要黑冰台做出錯誤的判斷,認為你和黑衣沒有瓜葛,那你就安全了,然後再伺機返回,我們重新謀劃。」

趙儀面露驚色,她沒想到趙信竟然和寶鼎有一樣的想法。

「黑衣現在很危險嗎?」

「何止危險,生死懸於一線,危在旦夕。」趙信嘆道,「其實從武烈侯救出你的那一刻開始,黑衣的命運就已經決定了,誰也無力更改。」

「為什麼?」趙儀不解地問道。

「當宗越走進黃閣酒肆的時候,你知道我的第一念頭是什麼?」

趙儀茫然搖頭。

「你泄露了黑衣的秘密,黑衣只剩下兩條路了。」趙信說道,「一是投降,為秦人效力,一是頑抗到底,全軍覆沒。」

趙儀駭然失色,脫口說道,「你們可以逃回邯鄲。」

「逃回邯鄲?」趙信啞然失笑,「我們是平原君的黑衣,是公子恆的黑衣,邯鄲會信任我們?凡秘兵必是統率的親信,否則誰敢保證秘兵的忠誠?再者,我們有家有口,有宗族,我們為了自己的性命卻讓九族死於非命,這事誰做得出來?誰有如此狠毒心腸?如此狠毒的人,會贏得邯鄲的信任?」

趙儀的淚珠簌簌而下,她萬萬沒想到,自己泄露的一個機密竟然給這支黑衣帶來了死亡的噩運。

「我們不能撤離,一撤離就全部暴露了,我們的親人必定慘遭殺害。事實上我們也來不及撤離了,黑冰牢牢監控著關東秘兵,太子丹一旦逃離,黑冰必定全力搜捕,我們一個也逃不掉。」

「武烈侯答應我的,他不會殺你們,他發過誓的……」

「要殺我們的不是武烈侯。」趙信再度發出一聲苦嘆,「要殺我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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