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同車夜遊

隗藏出現了,方方正正的臉上堆滿了笑容,眼裡流露出喜悅之色,讓人深切感受到他那發自內心的真誠。

寶鼎與其親熱寒暄。隗藏遞上拜謁(ye)。烏原恭敬接過,熱情相邀。

從烏原的表情上就能看得出來,他對這位隗氏家主充滿了敬意。隗氏的歷史太久遠了,遠遠超過了這座咸陽城。烏氏不過是北疆的一個義渠部落,被大秦征服後才迅速融入到關西,他們除了財富外一無所有,純粹一個蠻夷,而隗氏是遠古王族的後裔,隗氏家族的血液里流淌著上千年悠久的歷史,兩者相比,烏氏根本不值一哂,所以烏氏的這種恭敬不是顯得過於謙卑了,而應該說是隗氏給足了他們面子,是他們的一種榮耀。

在過去的幾個月里,烏氏感受最深的就是他們在咸陽的地位不知不覺提高了,這不單單是他們自己的感覺,咸陽尚商坊的六國鉅賈富賈都有同樣的感覺,而最為明顯的就是巴蜀琴氏突然與烏氏親熱起來。

巴蜀琴氏就如同齊國田氏、魏國白氏和楚國猗頓氏一樣,在各自的王國里都是權貴,有很高地位,其它各國也視為上賓,以客卿之禮待之,他們是真正的官商,有幾百年的歷史了,他們是這個時代鉅賈富賈的頂尖豪門。烏氏算是暴發戶,還是一個蠻夷暴發戶,大秦王室雖然重視他們,但權貴士卿,商賈豪門根本不拿正眼瞧他們,唯恐失了自己的身份。

天下人都知道巴蜀隗琴兩氏是一家,既然琴氏紆尊降貴與烏氏相交,那麼隗氏自然高看了烏氏,烏氏的身份地位自然水漲船高。在咸陽這座天下商賈雲集的都市裡,能夠被隗氏青睞的商賈「豪門」並不多,而烏氏這個蠻商竟然也是一個,不能不讓人大為吃驚,難免浮想聯翩,但內中情由,除了巴蜀人和烏氏外,沒人知道。

「客人都走了?」隗藏站著沒動,沒有進府的意思。

寶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心想你不是客人難道還是主人?他抬頭看看遠處的隗狀,問道:「大兄也來了?」

隗藏沒有正面回答,微微頷首,然後問道:「公子是否願意夜遊咸陽城?」

夜遊咸陽城?寶鼎再次抬頭看看遠處的隗狀,若有所悟。隗狀大概有重要的事情與自己商談,但公開進府拜謁又不方便,於是就邀請自己同車夜遊咸陽城。好啊,夜遊就夜遊,第一天來咸陽就有機會與大秦國未來的第一丞相同車夜遊,觀賞京城美麗的夜景,也是人生一大快事啊,這種事可不是天天都能碰上。

寶鼎對歷史上這位神秘的秦國丞相本來就充滿了好奇,有機會近距離接近隗狀,了解隗狀,可以讓他探尋到歷史真相,讓他距離歷史的真相越來越近。

事實上隨著寶鼎逐漸融入到這個時代,融入到大秦國的歷史中,他對隗狀的好奇已經遠遠超過了昌平君熊啟。熊啟不管怎麼說在歷史上還留下了幾筆濃墨重彩,比如他平定嫪毐(lao''ai)之亂,比如他在楚地稱王,與項燕一起抗衡秦軍,但隗狀在歷史上卻只是驚鴻一瞥,僅僅在琅琊時刻上留下了「丞相隗狀」四個字,再無任何痕迹。

一個在大秦國做了十幾年丞相的人竟然被歷史徹底湮滅,為什麼?昌平君沒有被詳細記載,可以解釋為他後來背叛了秦國,但隗狀呢?他為什麼沒有被記載?在他身上到底隱藏著什麼秘密?他和大秦帝國的突然傾覆有什麼關係?大秦帝國統一後的幾位丞相王綰、馮去疾、李斯在歷史上都有記載,為什麼獨獨遺漏了他?

寶鼎在看到隗狀高貴儒雅、玉樹臨風般的翩翩身姿後,他的好奇心突然強烈起來,如此一個風流倜儻的才俊,如此一個卓然不群的遠古王國的後裔,他在主掌大秦國政的十幾年裡,為大秦國的統一、為史上第一個帝國的誕生和成長肯定做出了非凡的貢獻,但他竟然隨著咸陽的大火一起灰飛煙滅了,為什麼?

寶鼎不假思索,一口答應了,「那就有勞大兄了。」

烏原當然不敢發表意見。隗氏兄弟邀請公子夜遊咸陽,這事透著玄妙,透著詭異。好在現在留在府內的都是自家人,寶鼎失陪一會兒也無關緊要,而隗氏趕在這個時候出現,顯然早就算計好了,也容不得寶鼎不答應。

寶鼎抬腳就走。曝布則向四周的黑鷹銳士做了個手勢,命令大家跟上,貼身保護。

隗藏伸手拉住了寶鼎,「公子相信我嗎?」

寶鼎莫明其妙,不知道隗藏神神秘秘的搞什麼。不就夜遊嗎?我去就是了,我難道還怕被你陷害了?

「大兄有什麼事就直接說嘛。」寶鼎笑道。

「我以隗氏向你發誓,我保證你今夜的安全。」隗藏一臉嚴肅地說道。

曝布的臉色當即就變了,殺氣噴涌而出。烏原也吃了一驚,這不行,這說什麼也不行。公子出事了,你隗氏不過賠上一個家族而已,而我們就慘了,要賠上整個老秦人,這絕對不行。

寶鼎倒是無所謂。雖然現在咸陽危機四伏,但自己第一天到咸陽,楚系即使要刺殺自己,也不會選擇在今天。隗氏既然誠心邀請自己夜遊敘話,當然有萬全準備,不至於讓自己剛剛進了咸陽就化作一縷冤魂。不過這事他做不了主。今天老秦人、關東人和宗室長輩都來了,安全是他們一致關心的問題,曝布更是被他們耳提面命,一再囑咐。老將軍王陵甚至敲著曝布的腦袋警告他,無時無刻不要離開寶鼎,寸步不離。

「大兄,我絕對相信你。」寶鼎苦笑搖頭,「但你也知道,有些事我現在做不了主,我上面的長者太多,一個個恨不得把我含在嘴裡,我也沒辦法啊。」

隗藏看到寶鼎愁眉苦臉的樣子,不禁露出一絲笑意,「除了黑鷹銳士,不要再帶其它短兵了。」

早說嘛,至於搞得這麼緊張嘛。寶鼎不滿地瞥了他一眼。

曝布神色警備地盯著隗藏,再度舉手對銳士們做了個手勢,顯然隗藏的吞吞吐吐引起了他的懷疑,他要銳士們全副武裝,確保萬無一失。不過這顯然有點多餘,隗氏帶來的衛士至少有三四十個,其中高手眾多。曝布暗自嘀咕,看不出來隗氏家裡竟然實力不俗,倒是小瞧人家了。

寶鼎轉身對烏原打了個招呼,舉步先行。隗藏緊隨於後。

隗狀站在一輛豪華轀車之前沒動,直到寶鼎距離他只有五六步了,才不緊不慢地迎上,然後搶在寶鼎行禮之前微微躬身致禮。

寶鼎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細節。前世他做推銷,這待人接物的禮節極其重要,一個細節往往決定成敗,所以他對此頗有心得。隗狀後迎,卻搶在寶鼎前面見禮,一慢一快,恰到好處。一般人或許注意不到,以為隗狀謙恭,但寶鼎卻看到了他藏在謙恭後面的傲慢。他本能地第一時間盯上了隗狀的眼睛,果然,從隗狀的眼睛裡他看到了一瞬而逝的輕慢。

隗狀現在是郎中令,天天侍奉在大王身邊,位高權重,又是巴蜀第一大族的實際掌控著,他這麼搶先見禮,雖然不過微微躬身,卻迫使對方誠惶誠恐,措手不及之下心理驚慌,這腰不由自主地就彎了下去。腰彎大了,頭就得垂下去,這頭一垂,氣勢即刻被壓了一頭,心理上的優勢蕩然無存,如果羞惱的話,那正好中計,但即使馬上恢複過來,氣勢已經低了,銳氣也折了,接下來的事往往就變得被動。

寶鼎不高興了,他的反應極其敏捷,正在躬下的腰嘎然而止,正在垂下的頭也突然停住,然後在隗狀的驚訝之中,猛地站直了身軀。他竟然只行了半禮,而且還是以挑釁的姿態行了半禮。

隗狀的眼裡掠過一絲惱色,但瞬即消失,臉上已經堆滿了真誠的笑容,爽朗的笑聲讓人如沐春風,深沉渾厚的聲音猶如雲山霧靄之中的梵音一般衝擊著人的心靈,讓人不由自主地傾倒在他的神奇魅力之中。

寶鼎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話聲音,非常有魅力,仿若踏足空谷之中,傾聽著暮鼓晨鐘的重重回音,又似踏著月光,在夜色中聆聽銅罄的敲擊,讓人寧靜,讓人陶醉,讓人心曠神怡。

軺車轔轔而行,燈光不時透過紗幔,在車內留下斑駁的殘影。

車內隗狀侃侃而談,寶鼎已經沉醉在隗狀那獨具魅力的聲音里,早已忘卻了剛才的不快。坐在隗狀的對面,看著他丰神俊朗的外表,真誠和善的笑容,聆聽著他魅力無窮的聲音,還有從他言辭中不經意見流露出來的卓絕才華,寶鼎自慚形穢,有一種天上地下的感覺。如此才俊,放眼天下,恐怕也是鳳毛麟角,怪不得他在大秦丞相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幾年,果然不同凡響。

「公子看這咸陽的夜景如何?」閑聊了一會兒,隗狀透過紗幔望向車外,隨口問道。

寶鼎掃了幾眼,了無趣味。以他前世的經歷,對這種夜景當真是半點興趣都沒有,但他還是裝模作樣地看了一下,敷衍了事地說了句「很好」。

隗狀再露驚訝之色,一個從北疆蠻荒之地走出來的少年第一次到咸陽,第一次看到咸陽美麗的夜景,竟然就是這樣一副不以為然的淡漠神情,實在是難以想像,完全出乎了他的預料,他不得不再次重新審視眼前這個貌不驚人的少年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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