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9章 李牧的致命一擊

入暮之後,鴻山輜重大營的河東方向陷入一片黑暗,河西卻是燈火輝煌,耀眼的火星雲一直蔓延到鴻山之巔,遠遠望去,異常壯麗。

寶鼎在銳士們的簇擁下,四下巡視,從河西的車陣到鴻山深處的營帳,從綿延數里的樹障到山巔的臨時哨樓,無一遺漏。

他不知道李牧得知秦軍輜重大營突然移到山上之後將如何調整攻擊部署,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李牧會想盡一切辦法阻止輜重大營向宜安、肥下一線的秦軍主力輸送糧秣武器。如果形勢發展到那一步,鴻山輜重大營將成為秦軍主力突圍的方向,只要靠近鴻山,他們就能得到糧食武器的補充,那麼這一仗誰勝誰負就難說了。當然,最好的結果就是雙方打個平手,然後秦軍順勢撤軍,結束這一場耗時九個月的戰鬥。

這一仗打到最後不分勝負,平手而終,對咸陽來說難以接受。平手不過是楚系外戚拿來掩蓋大軍失利的遮羞布,最終他們將要為此承當責任,其中的博弈險惡萬分,而秦王政能否籍此機會打擊對手,不僅要在策略上運用得當,更要利用寶鼎崛起的機會,把他背後幾股力量牢牢栓在一起,以便聯合起來與楚系外戚抗衡,這樣才能找到反擊的機會,否則反受其害。

寶鼎想到這裡就頭痛。咸陽的局勢太複雜,他又不熟悉咸陽的具體情況,目前想不出應對的好辦法,但他在返回咸陽之前,一定要拿出對策,否則回到咸陽兩眼一抹黑,處處受制,那還不如不回去。既然回去,就要打出一片天地。

要想回咸陽,就要在河北戰場上立軍功,要想立軍功,就要打勝仗,但寶鼎知道歷史發展的軌跡,再加上從實際情況的分析來看,打勝仗的可能性的確不大。當初在晉陽的時候,巴蜀人就斷定秦軍要輸,而王翦也認為形勢對秦軍不利。今天公孫豹更是大膽預測,說桓齮沒有勝算。如此一來,自己只能祈禱了,希望自己把輜重大營轉移到山上的舉措,能夠幫助桓齮在關鍵時刻反敗為勝。

站在鴻山之巔,任由夜風吹拂,寶鼎俯身向山下望去。軍營掩映在美麗的燈火之中,尤其沿河點燃的一堆堆篝火,由東到西,如同一串耀眼的明珠,在黑暗中發出璀璨奪目的光芒。

寶鼎深深吸了一口氣,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東南方向。百里之外就是肥下了,桓齮上將軍現在正在呼沱水南岸指揮作戰。做為一個統帥,親自趕赴前線指揮作戰,可見他承受了常人難以想像的重壓。他肯定知道此策背後所含的巨大風險,但他沒辦法,他背後有個龐大的勢力,這個勢力為了持續控制大秦權柄,需要這一仗的勝利。

從整個戰場態勢來說,秦軍在河北遭到了趙國頑強的抵抗,這一仗無功而返也在情理之中,但咸陽不允許他無功而返。秦王政越來越成熟,對權力的渴望越來越強烈,對楚系外戚把持朝政越來越不滿,與此同時,華陽太后卻日益老邁,她隨時可能駕鶴西去。咸陽激烈的權力鬥爭必然延伸到了戰場,所以昌平君熊啟自出任大秦相國之後,馬上發動了對趙戰爭。

昌平君的目的顯然是吞滅趙國,籍此功勞長期把持朝政,但寶鼎疑惑不解的是,假若華陽太后不在了,雄心勃勃的秦王難道還會任由楚系猖狂?楚系以外戚為中堅,外戚則以後宮為支撐。華陽太后不在了,楚系外戚由誰支撐?如果沒有一個強有力的後宮力量做為支撐,楚系外戚就如無水之魚、無本之木,難以持久。

一個熟悉的名字忽然鑽進了寶鼎的腦海。公子扶蘇。假若公子扶蘇的母親楚國公主被立為王后,那扶蘇順理成章就是大秦國的太子,一王后一太子,這足以做為楚系的支撐了。假若這一仗打贏了,桓齮率軍擊敗了李牧,攻克了邯鄲,吞滅了趙國,楚系外戚籍此功勞,與華陽太后內外聯手,逼迫秦王立後、立太子,那咸陽政局必將被楚系外戚長期把持。

應該是這樣,應該就是這樣……寶鼎喃喃低語,腦海中掠過一幕幕熟悉的歷史畫面。

始皇帝建下萬世功業,卻自始至終不立後,不立太子,這未必太過離奇。後世人常常為此百思不得其解。自大秦之後的歷朝歷代,不立後的罕見,不立太子的也有,但每每到了這一刻,都是朝堂權力鬥爭最為激烈的時候。後世人一致認為,始皇帝權威之高,史上罕有,但現在看來,這話值得商榷。

大秦傳承六百餘年,與中土爭霸六百餘年,當始皇帝統一天下的時候,它的身體里流淌著濃濃的戰國血液,其後由一幫貧賤楚人在廢墟上建立起來的大漢與之相比,是兩副截然不同的「軀體」,一個是耄耋(mao''die)老者,一個是總角幼子,相差何止十萬八千里。後世人用大一統為基礎的王朝思維去考慮傳承六百餘年的在列國稱霸中生存下來的大秦帝國的歷史,顯然無法正確理解這段輝煌的年代,無法透過重重迷霧看到它湮沒在歷史長河中的真相。

我回到咸陽,不會就此卷進王統之爭吧?寶鼎立即想到了一個嚴重的問題。王統傳承歷來血腥而殘忍,歷史上因為卷進王統之爭而死去的文臣武將數不勝數,但大秦帝國若想避免亡國的噩運,若想把國祚世代傳承下去,就必須在始皇帝活著的時候解決皇統傳承問題,必須確立太子,這也是自己實現理想和抱負的最為關鍵的一步棋,這步棋如果沒有成功,那大秦帝國就如同一駕失控的戰車,若想力挽狂瀾,必將付出驚人的代價,這顯然與自己的初衷背道而馳了。

寶鼎抬頭望向深邃的星空,心亂如麻。理想畢竟是理想,一旦走進現實,再抬頭一看,理想卻是遙不可及,就如夜空中亮麗的星星,距離自己太遙遠了。未來自己有多少事要做?有多少事做得成?每做成一件事歷史將產生怎樣的變化?這種變化是讓自己接近理想還是距離理想越來越遠?

「公子……」曝布的叫聲將陷入沉思的寶鼎驚醒了。

「公子,麃(biao)公將軍來了。」曝布手指遠方,大聲說道。

寶鼎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黑暗中,一點紅色的亮光從東北方向突然跳了出來,接著它越來越大,越來越亮,漸漸變成了一道耀眼的火花。

「走,到轅門迎接。」

寶鼎冰冷的心似乎被這一點火花點燃了,心裡忽然溫暖起來,心情也變得開朗起來。不管怎麼說,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之後,還是改變了很多事,就拿從遠處飛馳而來的麃公來說,自己或許就能救他一命,或許就能讓他再活個十年二十年,這未嘗不是一件讓人高興的事。

麃公勒馬停於轅門之外,望著被漫山遍野的火光點綴得異常美麗的山巒,搖頭苦笑。

公子就是公子,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定不同凡響。代北驚天一刺殺死兩位大權貴,改變了燕趙兩國政局;晉陽拳打腳踢,在咸陽捲起了一場風暴;到了河北,不過讓他戍守一座輜重營而已,他竟然也能做出驚人之舉,改變整個戰局。如此公子,到了咸陽將掀起怎樣的驚濤駭浪?

寶鼎迎了出去,一路小跑到了麃公的馬前,拱手為禮,剛想說幾句客套話,麃公手裡的馬鞭已經厲嘯著直奔他的面目而來。寶鼎嚇了一跳,連退兩步。麃公飛身下馬,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訓斥,「你還要不要腦袋?你知道你犯了什麼罪?你難道不知道大秦律法,不知道大秦軍律?你有幾顆腦袋?啊?」

寶鼎知道麃公關心自己,雖然臉上尷尬,但心裡還是很高興,低著腦袋做出愧疚的樣子,好象已經認識到錯誤似的。

「好了,把頭抬起來。」麃公罵了兩句,語氣隨即緩和下來,「營已經移了,人也給你殺了,你耷拉著個腦袋能解決什麼問題?」

「將軍,我太衝動了……」寶鼎主動承認錯誤。

「這事與你無關。」麃公用力揮了一下馬鞭,「所有責任,我一力承當。」

寶鼎楞住了,心裡又是感激又是疑惑,不由轉目望向公孫豹,不知道他到底用什麼辦法把麃公騙來了。現在赤麗激戰正酣,公孫豹把北軍統率騙到輜重大營來,當然要用點非常手段,否則麃公無論如何也不會離開赤麗前線。

公孫豹沖他眨了一下眼睛,做了個手勢,示意他把嘴巴閉緊了,不要亂說話。既然麃公來了,輜重大營又被寶鼎搞得面目全非,麃公短期內是走不掉了。這事太嚴重了,直接影響到決戰勝負,寶鼎承當不起這個責任,麃公只有竭盡全力挽回,實在不行就賠上自己的一顆腦袋。

「將軍,赤麗方向的戰況如何?」寶鼎急忙轉移問題。

鴻山的事目前看來的確違反了軍律,如果戰敗,追究起來肯定要殺頭,但接下來的戰局發展如果如寶鼎所揣測,那此舉必將成為逆轉戰局的關鍵,寶鼎不但無過反而建下了奇功,他的臨機決斷更是顯露出了驚人的軍事天賦,在論功行賞上屬於第一大功勞。

「趙軍還在持續渡河,赤麗正面之敵越來越多,保守估計已經超過了五萬之數。」麃公一邊大步急行,一邊神色嚴峻,語氣沉重地說道,「趙軍在黃昏時分加快了渡河速度,以我的估計,他們肯定在呼沱水上架設了更多的浮橋,所以到了黃昏之後,渡河速度驟然加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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