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8章 《呂氏春秋》

趙儀拿著一捧五顏六色的鮮花笑盈盈地走了回來。

王離跟在琴玥後面,陪著笑臉,嘴裡嘟嘟囔囔的也不知說些什麼。琴玥面帶淺笑,偶作回應,似乎原諒了王離的失約。

寶鼎迎了上去,體貼地替趙儀拍打了一下粘在裙裾上的草屑,然後接過她手上的鮮花,俯耳問道:「那小子是不是又在胡說八道?」

趙儀眨了眨眼睛,「胡說八道嗎?」

寶鼎知道趙儀話里的意思,不置可否地笑笑,「就怕他不是胡說八道。」

「我看像。」趙儀輕聲說道。

兩人心有靈犀,相顧一笑。寶鼎拉著她的手,沿著河堤繼續前行。王離匆忙追了上去,「公子,日中太陽大,我們不如就在這裡歇一下。」

「還是叫我大兄吧。」寶鼎笑道,「你我本是兄弟,這裡又沒有外人,何必叫得這麼生分。」

王離愣了一下。這裡沒有外人?啥意思?隗氏和琴氏難道還是自家人?

隨後跟來的唐老爹看到王離疑惑的樣子,不禁哈哈一笑,指著身邊的隗藏說道:「隗先生與公子是表親,按輩份算,公子還要叫隗先生一聲表兄。隗先生又是我家小少主的舅父,按輩份算,我家小少主要喊公子為……」

「慢慢……」王離舉手連搖,「唐老爹,你剛才說什麼?我大兄和隗先生是表兄弟?」

唐老爹剛要點頭,卻看到琴玥玉臉一寒,一雙大眼睛狠狠地瞪著王離,當即想到了什麼,馬上閉上了嘴巴。

「搞了半天,都是一家人……哈哈……」王離興奮起來,激動地搓著手,望著琴玥不懷好意地笑道,「姐姐,我輩份長了,我現在是你的……」

琴玥不待他說完,立即橫眉冷對,櫻唇里吐出一聲冷哂,「你敢?」

王離笑容一僵,囁嚅了半天才憤憤不平地憋出一句話,「各交各的,我吃虧了。」

眾人哄堂大笑,琴玥一張玉臉頓時羞紅,側身躲到了琴珪身後。王離卻是沒心沒肺,依舊不甘心地埋怨著,「吃虧了,今天吃大虧了。」接著沖著琴珪喊道,「晚上你請客,我沒錢,心情太壞,壞透了。」

「晚上我給表兄接風。」寶鼎笑著拍拍王離的後背,「你熟悉這裡,好好安排一下,到晉陽最好的酒肆。」

王離頓時高興了,眉飛色舞地說道:「晉陽最好的酒肆不在城裡,而在這晉水之濱,懸瓮山下的東籬寓。大兄,我這就派人過去。」

「接下來的行程如何安排?」寶鼎問道,「總不至於讓貴客在河堤上曬太陽吧?」

「先去桃溪,再去江雲洲。」王離興高采烈,當前帶路。

※※※

一行人乘車騎馬,遊了桃溪,上了江雲洲,直到落日西斜,才踏著暮色姍姍而歸。

寶鼎刻意結交,隗氏和琴氏也抱有誠意,雙方接觸之初基本上把各自的目的挑明了,接下來就是進一步交流,儘可能摸清彼此的底細,以便在合作過程中確保自身的利益。相比起來,巴蜀人尤其小心,畢竟他們這種做法違背了信諾,一旦露出風聲傳到了楚系外戚的耳中,後果不堪設想。

老秦武人同樣小心謹慎,沒有一個人出面,關東外系更是置身事外,他們明明知道巴蜀人北上晉陽肯定有目的,但他們在形勢沒有進一步發展之前,誰都不敢冒險。

值此關鍵時刻,尤其在朝野上下對河北大戰信心十足之際,大家都可以預見到此仗打贏之後,楚系外戚的權威將達到一個新的巔峰,這時候巴蜀人突然出現向老秦武人示好,老秦武人和關東外系不能不慎重。巴蜀人是楚系外戚的一支重要力量,假如這一切都是楚系設下的陷阱,老秦武人和關東外系一不小心中計了,後果不言而喻。

讓寶鼎出面,利用他現有的雙重背景做中間人,既能避免各自的麻煩,又可以在明面上把形勢搞得更複雜,而楚系外戚因為暫時摸不準寶鼎一事背後的實際操控者,急切間找不到暗藏的對手,那麼他們在擬制對策的時候就要兼顧到各方利益,要仔細權衡得失,如此一來時間就耽擱了,等到形勢發展到一定階段,水落石出了,也就遲了。

寶鼎雖然深陷其中,雲山霧罩,但僥倖的是,他是個穿越重生者,他知道歷史發展的軌跡,順著這個軌跡去推斷,很快就能在複雜的局勢中理出一條清晰的脈絡。有了脈絡,就有了清晰的目標,有了目標就能拿出相對應的對策。

寶鼎人在山水之間留戀忘返,心卻在歷史的長河邊徜徉沉思,這種玄妙之境深深吸引了他,讓他沉醉其中難以自拔。

現在的形勢就如一盤僵持的棋局,寶鼎就是一顆重要的棋子,這顆棋子隨著形勢的發展而變幻出不同的作用,但危機四伏,稍一失誤,不是被自己人所棄,就是被敵人斬殺,所以,主動權最重要,非常重要,關係到自身之生死。

寶鼎迫切需要掌控主動權,但他自身沒有實力,只能借力打力,借勢而為。寶鼎現在需要一個機會,一個施展借力打力的機會,從而在各方勢力的圍追堵截中突圍而出,讓本來互相試探的幾隻猛獸同時沖向獵物,拚死咬殺。好幾頭大老虎爭搶食物,他這個躲在一邊的獵人即使不能漁翁得利,坐山觀虎鬥還是可以的,最起碼可以自保無虞。

一路之上,琴玥幾次問及代北刺殺的事。她看似好奇,其實卻是在探尋寶鼎背後的秘密。寶鼎背後的秦王政做得滴水不漏,而代北之事本身又充滿了諸多巧合,所以寶鼎即使如實述說,巴蜀人也是一頭霧水,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最後歸結為一句話,此子深不可測。

寶鼎也在不經意間探尋巴蜀人的秘密,但隗藏和琴氏兄妹諱莫如深,多數時候顧左右而言他。寶鼎的出現太突兀了,寶鼎的身份又太敏感,無論是現在還是將來,寶鼎都是一個被危機所重重包圍的人,保持與他的距離是最佳選擇。

唯獨唐老爹與寶鼎相談甚歡。唐老爹談的都是回易商貿,而寶鼎對此也非常感興趣,從唐老爹那裡了解了不少營商之事。

前世寶鼎不但拿到了建築機械專業的學位,還拿了一個工商管理專業的學位,本意是多一份就業機會,但最終「壯志未酬身先死」,四年的努力打了水漂。不過當年在圖書館通宵達旦的博覽群書還是給寶鼎積累了一定的知識,比如與唐老爹暢談回易之時,他的一套套古今大雜燴的言論,尤其當他說出漢唐時期一些回易方面的理念、政策和經營方式的時候,更是讓唐老爹和隗藏等人驚嘆不止,雖然很多時候覺得寶鼎的想法未免有些天真,但往深里一想,卻是真知灼見,發人深省。

回程路上,寶鼎與唐老爹依舊高談闊論,寶鼎更是滔滔不絕,興之所至,妙語連珠。隗藏與琴珪早已被寶鼎的言論所吸引,兩人相隨左右,寸步不離。琴玥更是棄車乘馬,尾隨於後,唯恐聽漏了寶鼎的一番高論。

「在我看來,天下商賈的鼎盛期即將終結,而關東六國的大部分商賈連同他們的財產都將毀於戰火,延續了幾百年的回易大業將由鼎盛時期的繁榮突然墜入敗亡的深淵。」

寶鼎語不驚人死不休,如果不是先前他說了一大通有關回易商貿方面的高論,唐老爹和隗藏等人恐怕就要給他一個白眼,嗤之以鼻了,你一個小孩子家,懂什麼?但寶鼎前面表現出來的學識令人驚嘆,所以這句石破天驚的話出來之後,隗氏和琴氏還真的不敢不重視。

「今日天下七國,唯有秦國以法治國,自孝公到今上,從商鞅到呂不韋,歷代君王國相都在忠實推行這一治國之策,法家名士更是因此遍布咸陽。」寶鼎繼續說道,「法家對待回易商貿的態度是什麼?重農抑商,崇本抑末。看看今日天下,哪一國的鉅賈富賈最多?哪一國的大市榷場最多?齊楚趙韓魏,燕國因為偏居東北,而秦國則是因為它的國策使然,並不鼓勵營商。大秦兩大鉅賈,烏氏和琴氏,但一個賣馬一個賣兵,其財富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回易而得。」

「試問一下,倘若大秦兼并了關東六國,一統四海,繼續依法治國,繼續實施重農抑商之策,天下還有鉅賈富賈的存身之地嗎?」寶鼎微微一笑,「恐怕妄圖成為鉅賈富賈的大有人在,但最終都將以身試法,死於屠刀之下。」

隗藏、琴氏兄妹和唐老爹面面相覷,目光中不由露出幾分將信將疑之色。

「六百餘年來,天下各國爭霸兼并,因為所處地域不同,需要商賈回易互通有無,比如齊國需要韓國的鐵,而其它諸國則需要齊國的鹽,南方諸國需要北方的馬,北方諸國則需要南方的糧,至於連綿不斷的戰爭,更是催生了一批又一批鉅賈富賈,反過來,繁榮的回易商貿又成了各國賦稅的重要來源之一。」

「我問你們,倘若天下統一了,戰爭結束了,促進回易商貿繁榮的基石沒有了,你們這些鉅賈富賈又將如何生存?」

在一邊聽得津津有味的王離忽然問道:「大兄,天下當真能統一?戰爭當真會結束?」

「當然,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此乃天道循環,非人力可以改變。」寶鼎笑道,「你不相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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