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1章 殺人的衝動

暮食時分,盛大的筵席拉開序幕。

大堂又大又高,裝飾豪華。正中有東南西北四席。四席之後,各有古樸屏風,屏風後有八重帷幕。第一重帷幕後面是各方主要隨從掾史,再之後是各方護衛,再次之是樂師女伶,最後一重則靠近窗牖(you),站著一排奴僕女婢。

寶鼎現在就處在大堂南面第四重帷幕後面,神情興奮,睜大一雙眼睛四處張望。

這裡的一切對他來說既陌生又新奇,他做夢也不會想到自己會在穿越後數天就有幸參加這樣一場盛大的古代宴會。這場宴會帶給他的不僅僅是感官上的新鮮刺激,更多的則是對古代禮儀風俗的一次全面認知,而這次認知不但會讓他大開眼界,更讓他獲得了在古代生存下去的寶貴經驗,同時也給他帶來了自信和勇氣。

大堂里賓主還沒有落坐,三三兩兩站在一起,或互訴情誼,或介紹掾屬,或胡聊海侃,言笑甚歡。

各方隨從掾吏大部分已經落坐。這次筵席規格高,他們沒有資格上席,但談判很可能就在筵席上重新開始,所以他們必須陪同,坐在帷幕後面隨時提供意見並做好記錄。各方護衛們也站到了各自的位置上,一個個全神戒備,唯恐出現意外。至於樂師女伶、奴僕侍婢早已就位,隨時可以奏曲吟唱,可以為大堂里的客人提供周到熱情的服務。

荊軻悄無聲息的出現在寶鼎的身後,「緊張嗎?」

寶鼎點點頭,深深地吸了口氣。他的確緊張,緊張得甚至忘記了自己即將面臨的死亡。雖然說他不願意死,不願意離開這個嶄新的世界,但願望一般都是美好的,事實卻是殘酷的,他並沒有把握逃脫死亡的追殺。想起來他還要感謝老天的眷顧,如果自己的靈魂沒有附體於一個武技高超的黑冰武士身上,自己的命運或許更加不堪,或許比前世混得更慘,一輩子都要做牛做馬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

這次刺殺過後,自己就算死了,也不枉重生一次,好歹在歷史的長河裡濺起了一小點浪花,短暫的生命也因此有了不同凡響的意義,如同曇花一般,在死前酣暢怒放,把一縷幽香留在人間,又如劃空而逝的流星,在漆黑的夜空里留下一抹璀璨。

寶鼎轉頭看了看荊軻,腦海里浮現出那流傳了兩千多年的千古傳奇,突然深切感受到了荊軻刺秦的輝煌意義。荊軻的傳奇不在於太史公的頌唱,而在於弱者對強權的挑戰和反抗,那才是最令人心動最令人震撼的東西,足以傳唱千古的一瞬間的吶喊和爆發。

寶鼎臉上露出一絲真誠的笑容,他望著荊軻,想把他這張臉深深烙印在記憶里。他非常感謝荊軻,荊軻救了他的命,荊軻給他療傷,陪他練劍,教他武技,教他穿衣束髮,昨天還教他禮儀,糾正他言行舉止上的錯誤。荊軻就象一位和善的兄長,給了他無微不至地關懷。不管荊軻出於何種目的,在寶鼎的前世今生里,還從來沒有遇到像荊軻這樣關心他的朋友。

荊軻從寶鼎的眼睛裡讀到了那份深深的感激,他的心微微顫慄,忽然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麼。荊軻猶豫了片刻,伸手輕輕拍了一下寶鼎的手臂,然後轉身向帷幕西側走去。寶鼎心領神會,跟在他的後面。四周旅賁衛知道荊軻的身手,這個西秦小賊在他面前變不出什麼花樣,所以任其跟在荊軻後面,沒有出言阻止。

荊軻在帷幕邊緣站住,從這裡可以清晰看到大堂正中的場境。此刻權貴們正在客氣地禮讓就坐,幾位身份較高的隨從正在退入帷幕。寶鼎只認識李牧一個,其它都不認識。

「北坐是正賓席位,那位佩劍老者是燕國相國公子隆。」荊軻低聲說道,「東坐是主人席,上首老者是平原君之子、趙國前司空公子恆;下首是大將軍。西坐是副賓席位,上首是燕國太傅鞠武,下首是韓國國相張平之子張良,本次合縱就是由他發起推動;南坐是陪席,陪同諸賓有代北郡郡守……」

荊軻沒有回頭,他沒有看到寶鼎此刻驚喜的表情,更不知道寶鼎的目光現在就緊緊盯在張良的身上,對他後面的介紹根本就是充耳不聞。

張良?他就是張良張子房?寶鼎睜大眼睛,一副不可思議的神情,情緒更是激動,但相比初見李牧、荊軻之時,這份激動要減淡許多。他穿越到了戰國,只要能活下去,將來見到的歷史名人數不勝數,所以心理上的承受能力正在日漸增加。只是他無論如何想不到,竟然會在此刻看到張良。

張良為合縱而來,難道他是縱橫家?寶鼎很快平靜下來,暗自琢磨了一下,隨即估猜到張良合縱的目的。雖然張良想保住韓國,但形勢不由人,即使趙國在未來一段時間連戰連捷,西秦也沒有耐心繼續讓韓國存在下去。旋即,寶鼎根據當前形勢迅速分析了一下,馬上想到了李牧要刺殺的對象,正是那位坐在正賓席位上的燕國國相公子隆。

李牧的膽子真是大破天了,這種事他也敢幹。寶鼎驚駭之餘,也知道自己的作用了,就是充當李牧嫁禍黑冰的工具,只是讓他疑惑不解的是,歷史上並沒有發生這一幕,更沒有關於燕國國相被刺代北的記載。難道自己穿越過來後,翅膀剛剛開始扇動,蝴蝶效應就全面爆發了?

「南坐通庭院,北坐連大室,大室之後則是內庭,內庭之後是北苑,北苑有通天閣。」荊軻的聲音漸漸低不可聞,再加上堂內噪雜,寶鼎不得不湊近身軀,側耳聆聽,忽然聽到「通天閣」三個字,心跳驟然加劇,呼吸頓時急促起來。

「從通天閣北望,五百步之外就是西城牆。過了西城牆就是胡市,過了胡市就是祈夷水,然後就是連綿高山。」

寶鼎知道荊軻的意思,感激涕零,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他暗暗發誓,如果這次能逃出天生,一定要報答荊軻。既然蝴蝶的翅膀已經扇動,他就絕不讓荊軻重演那一場毫無意義的悲劇。

「筵席上不要出錯,禮節上更不要有絲毫閃失,否則一不錯步步錯,一點機會都沒有。」

荊軻轉頭看了他一眼,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你已經死過一次,上天會眷顧你。」說完這話,荊軻轉身就走,迅速消失在東席背後的帷幕里。

※※※

「叮……」銅罄敲響,清脆悅耳的聲音在大堂回蕩,數息之內,大堂便安靜下來。

公子恆即席說了一番歡迎辭,洋洋洒洒,抑揚頓挫,可惜寶鼎一句聽不懂。

他在語言交流上有明顯障礙,當時各國的度量衡計算單位、文字字體、地方方言和其它等等都不盡相同,中原方言、北方方言、關西方言、荊楚方言、吳越方言完全不一樣,能夠掌握多種方言的一般都是遊歷天下的士、武或者商賈。寶鼎前世是北方人,大學在南方念的,畢業後在江淮謀生,雖然也懂一些地方方言,但時間相差兩千多年,同一個地方的方言經過一代代的演變,早已面目全非,他聽不懂純屬正常。寶鼎重生後接觸的人基本上出自中原,所以早期的交流大致沒問題。

另外一個障礙就是他沒有古文底子。寶鼎前世學的是理科,建築機械專業,對中文並不擅長,對古文詩的認知也就停留在高中水平。先秦時期的古文尤其難懂,對他來說基本上就是一竅不通。如今公子恆滔滔不絕的一番文乎文乎的長篇大論,聽在寶鼎的耳中就如天書。

公子隆隨即致了答謝辭。接下來又是一番繁文縟節,雙方禮來辭往,搞得不亦樂乎。

寶鼎一頭霧水,聽不懂,看不懂,不過他知道這就是先秦時期的禮儀,是中國禮儀文化的源頭,博大精深,如果有機會活下來,他倒想好好研究一番。

好不容易等到雙方禮畢,然後樂舞開始,要上美酒佳肴了,但這一塊的禮節更多,何時上茶,何時上酒,何時上菜,何時用凈水,上什麼酒,上什麼菜,不同的酒用不同的器具有不同的喝法,不同的菜用不同的食具有不同的吃法,哪些酒菜要佐以樂舞,用什麼樂舞……林林總總,瑣碎不堪。

昨天荊軻教授寶鼎的時候,非常耐心,不厭其煩地反覆說教。寶鼎卻是頭大如斗,心裡把古代文士罵了個狗血淋頭,要這麼多禮儀幹什麼?這不是閑得蛋痛,純粹折磨人嘛。罵歸罵,學還得學,雖然是臨時抱佛腳,臨陣磨槍,但這關係到自家的性命,不用心不行。

很快樂舞結束,大堂再度安靜下來。這時大堂內至少聚集了一百多人,突然安靜下來,鴉雀無聲,氣氛顯得很壓抑。

第一輪是上凈手水,寶鼎和另外五個少年端著銅盆依次走進。緊張是在所難免,六個少年都非常緊張,畢竟坐在席上的六個人都是當世顯赫權貴,一輩子都難見到一個,今天卻一次性見到六個。六位權貴雖然笑容滿面,但上位者所擁有的生殺予奪的大權給他們增添了威嚴的氣勢,這股氣勢貫注全身,無時無處不在,舉手投足之間更是形如實質,令人震駭。

寶鼎跪坐侍奉,神情緊張,面色惶恐,但心裡卻十分憤懣。他在前世二十六年里何曾給人下跪過?何曾服侍過人?就連親身父母都沒有跪過啊。做推銷的時候雖然也在酒席上奴顏卑膝、阿諛奉承,但好歹大家坐在一張桌子上,表面上還是平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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