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遠世

悠長的走廊兩邊,一邊是高不見頂的石牆,牆是白色的堅硬石材質地,其上雕刻著異常繁複精美的花紋。流動的線條是水源建築上常用的裝飾風格。而另外一邊,是一扇一扇巨大的拱形門洞,外面燦爛的光線照耀進來,在地上形成一塊一塊形狀整齊的光斑。

這裡是格蘭爾特地底,按理說應該暗無天日,但是,門洞外劇烈的光線卻照得人毫髮畢現。沒有人質疑種種違反自然現象的情景。在這座倒立在帝都王宮之下的心臟里,還有很多很多無法用自然物理常識解釋的事情。比如這座地底城堡里有無數面垂直懸掛的水牆,液體彷彿失去重力般豎立在空氣里。又比如,那塊埋藏在最深處的巨大。

此刻,幽冥和特蕾婭正穿過這條走廊,然後通過一個旋轉而下的石梯,往更深的地底走去。

他們兩個剛剛成為王爵不久,來心臟的機會也不是很多。像今天這樣,直接被白銀祭司召喚的情況,更是少有出現。兩人都一路沉默著,沒有言語。幽冥的表情是他一貫的森然陰冷,彷彿一個剛剛從墓地里爬出來的鬼魅,只有他半裸露在空氣中的健壯胸膛散發著熱量,醞釀著一種邪氣的性感。而特蕾婭,依然在臉上維持著她那媚惑而又動人的盈盈微笑,她的眼珠子四處靈活地移動打探著,瞳孔里白色的混濁絲絮如同雲霧般翻滾不息。

沿著石梯走到了下面一層,迎面而來的是另外一條走廊,沒有了之前燦爛的光線,走廊兩邊是森然密閉的石牆。走廊的光源來自牆壁上每隔一段距離安置的一盞雕刻精緻的水晶壁燈,說是壁燈,其實準確說來,更應該說是鑲嵌在牆壁上的一塊一塊鏡子般大小的水晶。水晶裡面散發著迷幻而絢麗的光芒,不知道是火還是寶石又或者什麼別的物質,在每一塊水晶裡面兀自明滅起伏著。走廊在這樣起起伏伏的燈光之下,看起來像一條又大有長的在呼吸的活物。

然而,這並不是最讓人驚訝的事情。

最讓人驚訝的,是走廊的地面。

「這是……水?」特蕾婭停下腳步,目光朝向前方,走廊的盡頭藏在一片昏暗的深處,腳下是這樣一條筆直狹長的漆黑水域,「怎麼過去?」

特蕾婭看著腳下的深不見底的幽暗水面,按道理來說,這樣密閉的空間里,水面應該是如鏡般毫無波瀾,但是,眼前的水,卻持續翻湧著細小的波紋,時不時有一道漣漪從某一處水面「倏」的一聲躥出去很遠——彷彿,水下潛伏著無數未知的速度極快的怪物。特蕾婭的雙眼此刻已經翻湧起無數白色的氣浪,彷彿想要看穿水底的秘密。

「做一段冰橋不就行了。」幽冥冷冷地笑了笑,完全沒放在心上。

特蕾婭彷彿沒有聽見他的話似的,雙眼直直地盯著面前的筆直狹長水域,水域一直往前,延伸到走廊的盡頭。

幽冥看特蕾婭沒有答理自己,以為她對剛剛自己的話不以為然,於是幽冥朝前幽幽地邁過去兩步,在水池邊蹲下來,似笑非笑地說:「雖然這塊水域太過狹長,魂力不容易到達那麼遙遠的距離,而要維持這麼長的一條冰凍,更是困難,何況完全不知道這個水到底有多深……但是,好歹我也是新晉的二度王爵,特蕾婭,你小看我了……」說完,他伸出手,白皙修長的手指朝水面輕輕一按——

「別碰那個水!」特蕾婭尖銳的嗓音在走廊狹窄密閉的空間里反覆回蕩著,像要穿破人的耳膜。

與此同時,轟——轟——

連續幾聲爆炸聲,水面突然躥出兩三股銀白色的冰柱,特蕾婭身上的黑色絲綢裙擺突然暴漲,黑色的衣裙下面,兩股捲動而出的白色絲綢卷裹起幽冥,朝後方用力一扯,「咔嚓」幾聲,鋒利的尖銳冰柱從幽冥的胸膛上幾乎貼著擦過,幾縷鮮血飛灑在空中。

捲動的白色絲綢旋轉著收回特蕾婭的身軀,重新裹緊她曼妙的身材,她的面容慘白,大口呼吸的胸口微微起伏著,彷彿還沒有從剛剛的危險里恢複過來。幽冥半蹲在地上,他伸出手抹了抹胸口被劃開的地方,肌膚緩慢地癒合著,他把手指放在嘴裡,吮吸了一口自己血液的腥甜,嘴角依然是那個不羈的邪氣笑容。然而很快,他的笑容也凝固在嘴角了。

剛剛進攻他的那幾股冰柱,此刻正緩慢扭動著,滑回水底,但是,面前的場景卻太過詭異了——其實將水製作成鋒利的冰箭、冰牆等固體狀態進行攻擊,是亞斯藍領域上最司空見慣的做法,但是眼前……眼前的場景,如果非要形容的話,就是面前的冰柱是「軟」的。這是一種很奇怪的形容,在真實的世界裡,軟的冰和硬的水、冷的火、燙的雪一樣,都是不存在的,都只能存在在最荒誕的夢魘里,然而眼前那幾股白色的冰柱,確實如同巨大章魚的觸手一樣,柔軟而噁心地,緩慢滑進了幽暗的水底。冰柱彼此摩擦發出的「咔嚓咔嚓」聲響和掉落的鋒利冰屑,又證明著它的鋒利和堅硬……這實在是太難以理解了……

「你們在這裡,也敢輕舉妄動,實在是太自不量力了。」幽暗的走廊深處,傳來一個晦澀不清的男人聲音,聲音里有一種明顯輕蔑的語氣。

特蕾婭舉目望去,模糊不清的光線里,站著一個穿著銀白色兜帽的使者,他戴著面罩,只幽幽地露出眼睛那個區域,昏暗的光線下只看得見一雙精光四射的眸子。「站在原地不要動。」說完,那個使者上前兩步,蹲下來,他伸出手,從他的袖子里,鑽出一條銀白色的玩意兒,看起來像一條小白蛇,又像一條雪地蛞蝓。

白色的活物倏忽一下就鑽進了水裡,漆黑的水面彷彿煮沸一般,翻湧起大大小小的氣泡和浪花,一眨眼的瞬間,一塊一塊白色的方塊冰磚台階,從水底升上來,從走廊盡頭一格一格地延伸到了特蕾婭和幽冥腳下。方塊冰磚在水面淺淺漂浮著,連成了一座白色的浮橋。

「走過來吧。」使者沙啞的聲音聽起來毫無感情。

特蕾婭和幽冥彼此對望一眼,吃不準眼下到底是什麼樣一個局面,但是,他們也只能聽從命令前行。

每一塊浮冰中間的距離都不一樣,特蕾婭每跳到一塊冰磚上,都彷彿能聽見水底傳來一種奇怪的嗚咽的聲音。那種聲音說不出來的怪異,彷彿有人在水底哭泣似的……特蕾婭這樣想著,低頭朝腳下一看,然而,她被自己腳下的場景瞬間嚇得滿臉蒼白,「這……」對她這種見多識廣、心狠手辣的女爵來說,要讓她發出驚呼,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幽冥快步跳過幾塊浮冰台階,站到特蕾婭身邊,伸出手扶住她的肩膀,低聲問:「怎麼了?」

特蕾婭沒有說話,只是低下頭,用目光暗示幽冥。

幽冥往腳下一看,臉色瞬間蒼白。

他們腳下的每一塊浮冰下面,漆黑的水裡,都有一雙蒼白而骨瘦如柴的手貼著浮冰的底部,向上用力地托舉著,那些白森森的手臂上都是泛著淤青的血管和浮腫的皮膚,但是,漆黑的水面更深的地方,卻看不到了,只能看得見這樣一雙手,托舉著每一塊浮冰,那麼,那些每當踩到一塊浮冰上時,水底傳來的嗚咽聲,豈不是……

特蕾婭雙手冰涼,她抬起頭,望了望走廊盡頭的白袍使者,目光里是顫抖的恐懼,她甚至覺得這裡比還要恐怖……

走完了這段陰森的水面,特蕾婭和幽冥站在白袍使者面前,使者朝右邊的那扇沉重的石門指了指,說:「進去吧,白銀祭司在裡面等你們。」

特蕾婭和幽冥朝里走,走了兩步,特蕾婭回過頭來,看著使者,使者的面容依然沉浸在一片看不清的黑暗中,「你們兩個先進去,我還要等一個人。」

特蕾婭輕輕咬了咬嘴唇,伸手推開了沉重的石門。

「啪嗒,啪嗒……」

過了一段時間之後,走廊里傳來了一陣有規律的腳步聲,白袍使者之前一直矗立在黑暗裡,彷彿一個沒有生命的雕塑一般,此刻,聽見聲音的他又恢複了活動。他抬起那雙藏在黑暗裡的眸子,看著走廊里走來的三個人。

腳步聲其實只來自其中兩個人。

其中一個的腳步非常優雅而剋制,腳底鑲嵌著金屬和寶石的靴子撞擊堅硬的石材地面時,也只發出一點點的聲音,從這一點上來說,這個人的性格應該是非常理性而剋制,同時也深不可測。

而另外一個人的腳步聲,就非常清楚,甚至有些放肆了。他的步伐明顯要快很多,呈現出一種銳利的衝勁兒。靴子敲擊地面的聲音,彷彿清晰的戰鼓,充滿了一種雄性的力量。

而走在最中間的那個人,卻彷彿行走在空中一樣,他那雙白銀鑲邊的靴子彷彿踩在雲中一樣,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白袍使者把僵硬的身子輕輕朝前傾斜,他鞠躬致意,「您來了,一度王爵,吉爾伽美什。」他的聲音依然低沉,但是明顯聽得出,冷冷的聲音里,其實帶著一種隱隱的恐懼之意。「我來為您解除這個水面的封印吧,這個水域已經被白銀祭司用魂力布置過強力的攻擊魂術……」

「不用啦!」白袍使者的話音被那個走路帶著衝勁兒的年輕人打斷,他抬起手一揮,兩邊牆壁內部突然爆破出「轟轟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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