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生魂

森林裡靜謐的夜色漸漸地被霞光洗去,朝陽在樹頂上塗抹出一層閃耀的紅色光暈來。一束一束筆直的光線,從樹冠的縫隙里刺進森林的深處,照耀著地面厚厚的苔蘚。

麒零在溫暖的陽光里醒過來,從地上爬起來,看見遠處,銀塵正站在一條溪澗邊上洗手,他的腳邊放著幾個新鮮乾淨的青果子,看上去新鮮多汁。

銀塵聽見聲音轉過身來,看了看麒零,然後扔了個果子給他。

麒零接過來,啃了一口,甜蜜的汁液瞬間滋潤了喉嚨。強烈的飢餓感才讓他想起來,自己已經有一天多沒有吃過東西了。他吃完後,伸手用袖子擦了擦嘴,他抬起頭看看銀塵,發現他也剛吃完,但是他正在用一張雪白的絲巾,擦著手。麒零對比一下自己,再看看面前彷彿初雪般一塵不染的銀塵,氣鼓鼓地說:「我們老闆娘說了,男子漢就得臟點兒,隔壁的柳霜花,最愛用絲巾了,沒想到你也……」說到一半,彎下腰「嘩啦啦」地吐冰碴子。

銀塵依然慢條斯理地擦著手,完全沒有答理他。溪澗反射出的粼粼波光,在他臉上晃動著。他呼吸著森林裡清晨的氣息,臉上的表情似乎很愉悅,一點兒都沒被麒零影響。

「銀塵,我必須得告訴你,你這樣非常地沒有道德!」麒零吐完嘴裡最後一坨冰碴,哆嗦著麻木的嘴唇,憤怒地說,「有本事你也教我這個啊,讓我也在不想聽你說話的時候塞你一嘴,你以為你自己說話少啊?你啰唆起來,比我之前那個老闆娘還厲害。稀里嘩啦講一大堆,也不管別人是否聽得懂。」

「教給你也沒用。」銀塵把雪白的絲巾收起來,「你沒辦法對我用這樣的魂術的。」

「為什麼?」麒零斜著眼睛挑釁著。

銀塵看著麒零,深邃的眉眼半眯起來,盡量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他依然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而溫柔:「因為魂術師的身體,布滿了靈魂迴路,等於一個天然的最強大的屏障,除非是你比對方的魂力高出許多許多倍,否則,你是不能突破對方身體表面,去在他身體內部使用魂術的。打個比方,比如我們亞斯藍的魂術師,天生對水就有極強的控制力。而人類的身體,有百分之七十以上,都是水,如果我們輕易地就能突破對方身體的屏障,那麼隨便將對方內臟里的水結成冰,隨便在別人肚子里變幾把冰劍出來,那不是太容易了么?」

麒零沉默著。

「你是不是又沒有聽懂?」銀塵壓抑著怒氣,小聲地問。

麒零點點頭,「是的,老師。」

銀塵背過身去,面對著美麗的溪澗,不停地深呼吸,他握緊拳頭,儘力讓自己不被面前這個智力有問題的人打擾到,他盡情地享受著這個美麗的清晨。

麒零看銀塵不再理睬自己,自己也有點兒無趣,於是坐到樹蔭下,把身上的外衣脫下來,有手搓著布料,上面混合著血跡的泥漿此刻已經干透了,在麒零的搓揉下,變成紅褐色的粉末紛紛揚揚地落到地上。

看著自己衣服上的種種血跡污漬,麒零感覺過去的兩天像是在做夢,自己從一個平凡無奇的驛站侍者,突然間變成了傳說里能飛天遁地的。他雙手機械地搓揉著衣服,但目光發直明顯已經陷入了深思,直到他眼前的光線突然暗下來,他才回過神來,看著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已經站在自己面前的銀塵。

「把衣服脫下來吧。」銀塵面無表情地說,彷彿照著書上的字念出來的似的。

「什麼?!」麒零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把衣服脫下來,你這樣是弄不幹凈的,你不是一直問我為什麼我的衣服總是這麼乾淨,像新的么?你脫下來,我教你。」這次,銀塵反倒出奇地耐心,眼神里沒有露出不耐煩,甚至在早晨清亮的陽光里,他的面容看起來像是很愉悅。

麒零彆扭地把外衣遞給他,又脫下自己裡面的袍子,陽光照耀在他小麥色的皮膚上,閃耀著十七歲男孩充滿力量的光芒。因為從小就在驛站里搬運酒桶、椅子,每天砍柴,所以麒零練得一身漂亮的肌肉。

「還有褲子。」銀塵微笑著看著他說。

「……」麒零咬了咬牙,把腰帶一扯。

儘管福澤並不屬於北方,但是,初冬的天氣里,依然帶著不輕的寒意,特別是在剛剛破曉不久的黎明,陽光還沒來得及把這座被黑暗籠罩了一夜的幽暗森林照耀得溫暖。

麒零把一塊銀塵遞給自己的白色布匹圍在腰上,饒有興趣地站在溪澗邊上,看著銀塵洗衣服……嗯,「洗衣服」……勉強這麼稱呼吧。

不過對比起自己之前在驛站,每天要清洗的大量客人交付的衣物來說,銀塵簡直太過輕鬆了。他完全不需要像自己一樣,先挑幾桶沉甸甸的水倒進洗衣桶里,也不需要倒進由刺槐皂角的果實榨成的漿汁用來去除衣服上的油污,更不需要像一匹馬一樣,用腳大力地在厚重衣服上跺來跺去。

銀塵看上去就像是在花園裡閑立著,抄著雙手在賞花。一大團清澈的溪水懸浮在他面前,彷彿一個凌空滾動著的巨大水球,裡面翻滾著麒零的衣服,無數股大大小小的水流彷彿一群纏繞在一起的游魚一樣以極快的速度交錯流動著,發出「嘩啦啦」的水聲。麒零看得目瞪口呆的時候,銀塵轉身一言不發地走進森林裡,過了一會兒又出來,手上拿著一把看起來像是蘆葦的黃褐色草莖。他一揮手,這把草莖就裹進那顆大水球里,「嘩啦啦」跟著一起捲動了。

「你丟把草進去幹嗎?」麒零撓撓頭髮,不理解,

「這是千香柏,你們西南方的特產。港口販賣的來自你們福澤鎮的香料里,就有這種植物香料,你不知道么?」銀塵抱起手,看著麒零的衣服在水球里滾來滾去。

「不知道……你丟香料進去幹嗎?又不是做菜。」

「因為你太臭了。」

「……你有沒有人性啊你!我被一頭怪物打得血淋淋的,又在雪水泥漿里滾來滾去,我能幹凈到哪兒去啊?」麒零從鼻孔里「哼」了一聲,但還是沒有忍住悄悄地抬起自己的胳膊聞了一下,「鄰居幾個女孩子都覺得我香著呢,她們說我砍柴的時候連汗水都是香的!」

「是啊,你看,這水……都變成醬油色了呢。」銀塵開心地微笑著。

麒零轉頭看著那團轉動著的水球,從最開始的晶瑩剔透,現在幾乎已經快變成一團泥漿了。他嘆了口氣,哭喪著臉,垮了。

太陽升得更高了,光線的角度變得更加垂直,亮度也比清晨時分來得劇烈,森林在飽滿的日照下,終於脫去了那一層被夜裡寒露打濕的冰冷外衣,變得暖烘烘起來。

真是個讓人愉悅的初冬早晨。

此刻,銀塵的臉離麒零的鼻尖,只有幾寸的距離。他長袍上的兜帽放下來緊靠著他的臉龐,冰雪般英俊的面容此刻有大部分隱藏在樹葉的陰影之下,波光粼粼的溪澗反射而來的明晃晃的光斑照耀在他的寶石般透亮的瞳孔里,像是暗影里閃爍的星辰。

他看著面前的麒零,正在將洗好的袍子重新穿上少年的身體。剛剛還濕淋淋的衣服褲子,被他隨手一抖,就全部「嘩啦啦」結成了冰,然後再一抖,所有的冰塊都碎成粉末,紛紛揚揚地掉了下來,手上只剩乾燥而芳香的衣服了。

麒零一邊用手系著腰帶,一邊看著自己面前一臉認真表情的銀塵,他正在幫自己整理衣領,順便把卡在脖子里的頭髮撩出來。如果此刻麒零面前有一面鏡子的話,他就能發現,自己的臉有多紅了。因為他此刻的腦海里,不斷閃爍著昨天晚上殘留在記憶里的畫面。最後的記憶就是銀塵的手伸進了自己的褲子,然後自己就昏迷了……這不是標準的那什麼的戲碼么?麒零滿臉通紅,心裡充滿羞憤。但又不敢問銀塵,萬一是自己的夢呢……那可就丟人丟大了……

銀塵看了看麒零的表情,心裡大概也清楚他在想什麼了。雖然僅僅只是兩天的和關係,但是對於對方的想法和情緒,也多少是能捕捉到的。那種彼此之間的靈犀,彷彿在漸漸地生成。不過同時銀塵也順便且意外地感受到了一些其他的,這個年紀血氣方剛的男孩腦海里的事情,他不由得紅了臉,但又不好挑明,於是只能繼續假裝鎮定地幫麒零整理著衣服。

心懷鬼胎的兩個人,彼此沉默相對著,假裝各忙各的……

麒零當然完全不知道,昨晚兩人幾乎是貼著死亡的邊緣走過的。銀塵自然也不想告訴他關於的事情。因為就連銀塵自己,都難以相信,它會出現在這裡,甚至到底是不是,自己也不是很確定。

如果不是昨天晚上消除掉身上所有魂力的話,一定早被發現了。也許三個自己,都只是它嘴下的魚肉而已。不過消除魂力之後的自己,就是一具沒有任何防禦力的肉體,在它充滿魂力的嘯叫聲中,還能存活下來,也算是奇蹟了。

穿好衣服的麒零,上下跳躍了幾下,也許是好好睡了一覺,又吃了新鮮的水果,他覺得自己身體里充滿了力量,用不完似的。他當然沒有忘記低頭在自己胸口上聞一聞,「確實很香……真想讓村裡那幾個小姑娘聞一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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