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五

下一天,克勒韋爾來看女兒女婿;上門的時候全家剛吃過中飯,都在客廳里。賽萊斯蒂納上前摟著父親的脖子,彷彿他隔天還來過似的,雖則兩年以來他是第一次出現。

「你好哇,父親,」維克托蘭向他伸著手。

「大家都好哇,孩子們!」自命不凡的克勒韋爾說。——「男爵夫人,我跟你請安。呦,天哪!這些娃娃長得多快,簡直要趕走我們了!好象說:爺爺,我要出頭哪!」——「伯爵夫人,你老是這麼美!」他望著奧棠絲補上一句,「哎!還有咱們的好姑娘貝姨……可是你們都很好啊……」他這樣一個個的招呼過來,大聲笑著,把大胖臉上紅膛膛的肥肉很費事的扯動了一陣。

然後他滿臉鄙薄的神氣瞧了瞧女兒的客廳:

「親愛的賽萊斯蒂納,我要把索塞伊街的傢具統統給你,放在這兒不是挺好嗎?你的客廳要換新了……啊!這個小文賽斯拉!這些娃娃乖不乖呀?哎,要有品行喲!」

「是的,為那些沒有品行的人,」李斯貝特說。

「這種諷刺,親愛的貝特,現在刺不到我了。告訴你們,我多少年不上不下的局面就要結束;以家長的地位,我就在這兒簡簡單單報告你們,我要續弦了。」

「行,你續弦就是了,」維克托蘭說,「當初我跟賽萊斯蒂納訂婚的時候你說的話,我可以讓你收回……」

「什麼話?」

「你說過不再結婚。你得承認,當時我並沒要求你許這個願,而是出於你自動,我還提醒你不應該束縛你自己。」

「不錯,我想起了,親愛的朋友,」克勒韋爾很不好意思的回答,「呃!……孩子們,要是你們肯好好對待克勒韋爾太太,你們是不吃虧的。維克托蘭,你的體貼使我很感動……一個人對我慷慨決不會白慷慨……好吧,對你們的後母客客氣氣,一齊來參加我的婚禮吧!」

「父親,你不告訴我們誰是你的未婚妻嗎?」賽萊斯蒂納說。

「這是戲文里的秘密。得了吧,別裝瘋作傻了!貝特一定告訴了你們……」

「親愛的克勒韋爾先生,」貝特插嘴道,「有些名字在這兒是不能提的……」

「好吧,那麼我來說,是瑪奈弗太太!」

「克勒韋爾先生,」律師板起臉回答,「我們夫婦決不出席你的婚禮,並非為了利害關係,我剛才已經很真誠的聲明過了。真的,你要覺得這門親事圓滿,我也很高興;可是我的動機是為了顧到榮譽顧到廉恥,那是你應該了解而我不能表白的,因為我不能再碰一個還沒有收口的傷疤……」

男爵夫人對奧棠絲遞了一個眼色。她便抱起孩子說:

「來,文賽斯拉,洗澡去!——再見,克勒韋爾先生。」

男爵夫人不聲不響的向克勒韋爾告辭。孩子聽到這個臨時安排的洗澡大吃一驚的神氣,使克勒韋爾不由得笑了一笑。

律師等到只剩下貝特、岳父、和妻子三個人的時候,高聲說道:

「你要娶的那個女人,劫掠了我父親的財物,有計畫的把他攪到那個田地。她害了岳父又偷了女婿,使我妹妹傷心得要死……你想教我出席表示我們贊成你的荒唐嗎?親愛的克勒韋爾先生,我真心替你惋惜!你沒有家庭觀念,不懂得至親骨肉之間的休戚相關。情慾是無理可喻的,不幸我知道得太清楚了!痴情的人又是聾子又是瞎子。賽萊斯蒂納為了盡她的兒女之道,決不肯對你有一言半語的責備。」

「哼,那才妙呢!」克勒韋爾想攔住女婿的埋怨。

「賽萊斯蒂納對你要有一言半語,也不會做我的妻子了,」律師接著說,「可是我,趁你還沒有失足掉下去的時候,我可以勸勸你,尤其我早已聲明絕對沒有利害觀念。我關心的決不是你的財產!而是你本人……為表明我的心跡,我可以補充一句,免得你簽訂婚約再有什麼顧慮,我的經濟情形很好,絕對用不著再想旁的念頭……」

「還不是靠了我!」克勒韋爾臉孔漲得通紅。

「靠了賽萊斯蒂納的家產,」律師回答,「你給女兒的陪嫁,實際還不到她母親留下來的一半,要是你後悔,我們可以全部奉還……」

「你知道不知道,先生,」克勒韋爾擺好了姿勢,「一朝姓了我的姓,瑪奈弗太太的行為,對外只是以克勒韋爾太太的身份負責了?」

「在愛情方面,對於盪檢踰閑的私情,你這種態度也許是貴族氣派,也許是寬宏大量;可是世界上沒有一個姓氏,一條法律,一個頭銜,能夠把卑鄙無恥,榨取我父親三十萬法郎的偷盜行為一筆勾銷!親愛的岳父,我老實告訴你,你的未婚妻配不上你,她欺騙你,愛我的妹夫斯坦卜克象發瘋一樣,代他還債……」

「那是我還的!」

「好,那麼我替斯坦卜克伯爵高興,他將來會還你的;可是她的確愛他,非常愛他,常常在愛他……」

「愛他!……」克勒韋爾的臉完全變了樣,「哼,毀謗一個女人是卑鄙的、下流的、小人的行為!……先生,一個人說這種話是要有證據的……」

「我可以拿證據給你看。」

「我等著!」

「親愛的克勒韋爾先生,我什麼時候,哪一天,幾點鐘,能夠揭穿你未婚妻丟人的行為,我後天可以告訴你。」

「好極了,那我才高興呢,」克勒韋爾一下子又鎮靜起來,「再見,孩子們。——再見,李斯貝特……」

「你跟他去啊,貝特,」賽萊斯蒂納咬著貝姨的耳朵。

「怎麼,你就這樣走了嗎?……」李斯貝特在後面叫著克勒韋爾。

「啊!他狠起來了,我的女婿,他老練了。法院、議會、那些政界司法界的門道把他教出山了。哼!他知道我下星期三結婚,今天是星期日,他老先生還說三天之內可以把我老婆出醜的日子告訴我……虧他想得出……我要回去簽婚約,你跟我來吧,李斯貝特,來!……他們不會知道的!我本想留四萬法郎利息的存款給賽萊斯蒂納,可是於洛剛才那種行徑教我永遠死了心。」

「等我十分鐘,克勒韋爾老頭,你先到大門口車上等著,我進去推託一下再出來。」

「行,就這樣吧……」

「喂,」貝特到客廳里對大家說,「我跟克勒韋爾一塊兒去;今天晚上籤婚約,我可以把條款告訴你們。我去看那個女的,大概這是最後一次了。你們的父親氣得很,要剝奪你們的繼承權咧……」

「為了要面子,他不會的,」律師回答,「我知道他想保留普雷勒那塊地,要另外留起。即使他再有孩子,賽萊斯蒂納也得分到一半遺產,法律規定,他不能把全部家產送人……可是這些問題和我不相干,我只想著我們的名譽……去吧,貝姨,」他握了握她的手,「聽清楚他們的婚約。」

二十分鐘後,貝特和克勒韋爾走進獵犬街的公館。瑪奈弗太太正在美滋滋而又急不可待等候消息,克勒韋爾去辦交涉原是她的主意。日子一久,瓦萊麗對文賽斯拉愛得要死要活;那是女人一輩子總有一遭的痴情。不成器的藝術家,在瑪奈弗太太手裡變了一個十全十美的情人。她少不了文賽斯拉,正如過去於洛少不了她。她把頭靠在斯坦卜克肩上,一隻手抓著軟底鞋,一隻手給情人拿著。從克勒韋爾出門起,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胡扯,象現代的長篇作品一樣,都是『不許轉載』的。這種艷體詩的傑作,自然而然引起藝術家的遺憾,他不勝懊喪的說:

「啊!我結了婚真是倒霉,要是聽了李斯貝特的話等著,我今天可以娶你了。」

「只有波蘭人才希望把一個忠心的情婦變做太太!」瓦萊麗叫道,「把愛情去換責任!把快樂去換煩惱!」

「我覺得你真是任性得厲害!我不是聽見你跟李斯貝特提到蒙泰斯男爵,那個巴西人嗎?」

「你肯替我把他打發掉嗎?」

「要你不跟他見面,大概只此一法了,」那個過去的雕塑家回答。

「告訴你,我的心肝,我過去敷衍他是想嫁給他的,你瞧我把什麼話都對你說了!」她看見文賽斯拉做了一個手勢,便接著說:「噢!那時我還沒有認識你呢。我對他許的願,他老是拿來跟我為難,逼得我這一次差不多象秘密結婚一樣;因為他一知道我要嫁給克勒韋爾,他這種人是會……會把我殺死的!」

「噢!怕這個做什麼!……」斯坦卜克做了一個滿不在乎的姿勢,表示一個有波蘭人愛著的女子,根本不會有這種危險的。

的確,在武俠方面,一般的波蘭人決不是說大話,他們當真是勇敢的。

「可是克勒韋爾這混蛋偏偏要鋪張,為了結婚想拿出他又要省錢又要擺闊的老脾氣,使我左右為難,不知道怎麼辦!」

自從於洛男爵給攆走之後,亨利·蒙泰斯男爵就承繼了他的特權,可以在夜裡自由出入;但是儘管她手段巧妙,還沒有找到一個借口能跟巴西人吵架,而讓他自以為理屈。這一點苦悶,她就不能對心愛的斯坦卜克說。她很了解男爵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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