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名山大川雪茫茫

一覺醒來已是午後,沙丘頂上的風正大得緊,吹得張無忌滿頭滿臉都是沙土。因為沒有吃早飯,是以現下肚裡空得頗為難受,一摸衣襟,不禁啞然失笑,原來適才走得急,竟忘了攜帶乾糧銀兩,心道這一去萬里怕又有得苦吃了。正思量間,忽聽得丘下有沉重的呼吸聲,忙扭頭看去,只見丘下二百丈外的沙粼上趴了一個人,那人滿臉刀疤,正獃獃地望向自己。

見張無忌醒來看了過去,那人臉上一樂,跳了起來叫道:「教主!你醒了?屬下等待多時了!」

是周顛,張無忌道:「周兄,你的盛情在下心領了,在下既然心意已決,周兄就不要太過勉強了。」

周顛道:「教主你會錯意了!教主讓位於楊逍老兒,屬下心中固然不快,但在明尊座前我等尚且不能使教主回頭,現下憑我周顛一人,又豈敢奢望能令教主收回成命?」

越往後越是山高雪厚冰滑風惡,甚是難走,尤其周顛在攀登高山時出力過猛偶有頭暈氣悶的現象,但好在他功力深厚,又有張無忌在,運氣調息過後並無大礙。二人以一條生牛皮各自拴於腰間相連,在山中曉行夜宿,行速甚緩。周顛時而忍不住笑罵道:「他奶奶的!早知如此,當初應該走大路便好了!那樣最起碼我們可以買兩匹馬來騎,勝過受此洋罪!」

張無忌心中也不禁感到焦急,但足下往往是萬丈堅冰,別說快不得,便是能安然渡過不摔下深谷就感謝天地了。但路已行至此處,想要回頭是不甘心的了,只有堅持走下去。兩人一般不敢在山頂過夜,每每走到太陽西沉之時便不再翻山,尋那山腳和谷底的洞穴過夜。數日來的晚間張無忌閑來無事便翻閱那《九陰真經》和《降龍十八掌》。心道自敏妹從周姑娘處取來,不覺已有數月之久了,此間倒是見過周姑娘數面,只是礙于敏妹之面,一直沒有將此物還於周姑娘,這次去四川便乘機交還給她吧,此物原為峨嵋創派祖師郭女俠的母親所錄,自該歸峨嵋派所有,我張無忌不可私自據為己有,就連其中的武學也不應偷窺習練。不過這兩部秘籍所載之武功大是神妙,其實自張無忌見到此物時便忍也忍不住時時研讀推敲,以之與自己習練的《九陽神功》、《乾坤大挪移》和《太極拳》相印證比較,越比越是讚歎,越看越欽佩仰慕創此功法的前輩高人。他雖然無心偷學那秘籍中的武功,但久看之下真氣自然遊走,情不自禁之下輕輕一掌拂出,身邊的岩石咕咕悶響,石心已然碎了,卻是摧心掌在不知不覺間練成了。

原來張無忌自學會九陽神功和乾坤大挪移兩項神功後,天下的武功大都能拿來即用,所學新招要比常人快了萬倍,但那也僅限外功和可以以九陽神功作為內功根基的功夫,而且用於極其高深的武功也不會十分靈光,比如龍爪手,張無忌可以使得比空性還好,但降龍十八掌他卻只能使出三四成的威力來;比如一陽指他只能依樣畫葫蘆似是而非的使出,而玄冥二老的玄冥神掌他卻連一點痕迹也使不出來,是以《九陰真經》上的武功他也未能一蹴而就,只因《九陰真經》所載內功與《九陽神功》所載內功功理截然相反,兩者非但難以就此簡單地互為利用,而且相互克制,幾乎不可共存。一個月前張無忌在武當山閑來無事又細研了一下《九陰真經》,只覺得那九陰真氣剛生出來一絲即被體內強大的九陽真氣化得乾乾淨淨,就如那鑄鐵洪爐內要凝出一支冰凌一樣困難。後來他看太極圖突有所悟,試著將九陽真氣強行擠壓至丹田的一側,並催動其旋轉起來,終於空出了一部分丹田來,這時他再練那《九陰真經》才好歹有了進展。張無忌深知自己這般甚是危險,稍有不慎將會輕者走火入魔,經脈齊斷成為廢人,重者立時便可喪命。其實以張無忌此刻的武功普天之下已無敵手,但他偏偏無法自拔,這便似酒鬼面前擺著佳釀、淫賊面前橫陳玉體一般,怎能熟視無睹?而且越難越危險他反而越忍不住要去試試,看自己到底能否攻克難關,達到水火交融,陰陽相濟的最高境界。

張無忌主要看那《九陰真經》上半部的行經運氣的法門,於下半部所載九陰白骨爪之類的外門功夫不怎麼理會。這日夜裡打坐運氣,將那九陰真氣搬運至奇經八脈時直感到渾身冰冷入骨,說不出的難受,只想喝出一口氣去卻牙關僵硬無法辦到。此時他卻不知周顛正如熱鍋上的螞蟻在洞口洞內團團轉,絲毫不敢睡下。他們所住的洞穴只有兩丈來深,口大里小,地面極不平整。這夜山中狂風大作,直卷得暴雪如狂沙般打進洞來,洞中連堆火都點不著,寒冷到了極點。周顛裹著獸皮囫圇了一覺後突被一陣牙關相擊聲驚醒,知道是張無忌所發,這幾日他幾乎天天如此,原本不如何驚奇的,但此刻張無忌的全身骨節都克拉拉地響了起來,睜眼一看,只見他渾身籠罩著一層寒霜,臉色慘白,神情恐怖,不由得大吃一驚。知道定是張無忌練功出了岔子,但他功力較張無忌相去甚遠,無法幫上忙,只得慌手慌腳地脫了身上的獸皮試圖去給張無忌披上,但才接觸到他的身子就感到一股寒氣呼地襲來,激得他連退了數步直至洞口。一陣哆嗦之後突然隱隱聽到蹄聲如雷,似是有數以萬計的野牛之類的大傢伙狂奔而來了。

周顛心下大奇,忙跨出一步去看,只見到狂雪撲面,四下里漆黑一片,目及數十丈只隱隱約約看到白山怪岩的輪廓外其餘什麼也看不見。正好內急了,便對著洞口的岩石尿了起來,正自感嘆這鬼天寒冷至此,撒尿都成冰時,忽覺聲音不對,眼前不遠處的谷底山岩轉彎處猛地衝出了無數頭野氂牛來,轟轟隆隆巨響間,如山洪暴發般地掠過周顛身邊,向下方繼續衝去,良久不絕,驚得周顛張大了嘴,半天合不攏來。

氂牛數量極大,在峽谷中擁擠不堪地狂奔,有數頭甚至從周顛的鼻子底下衝過,牛毛拂身,積雪撲面,騷臭充斥鼻腔。周顛被一股牛臀撞了一下,摔進洞來。此時眼見張無忌渾身顫抖得更厲害了,大吃一驚,心道千萬莫讓那蠻牛沖了一頭進來,否則教主性命不保。堂堂明教教主死在高手之下尚有情可原,若死於一頭蠢牛之下怕是要笑死人了。

心念至此,周顛忙抄起單刀,立於洞口,圓睜雙眼,鬚髮隨狂風亂舞,竟也頗為神威凜凜。其實氂牛狂奔之中都沒有注意到路旁還有一個山洞和一個挺刀威立的人,幾有一炷香的時間過去,氂牛群開始逐漸變少。周顛知道如此深夜氂牛群突然狂奔一定是有什麼危險才會這樣的,果然不一會兒就見那氂牛群中還飛奔著許多較小的獸影,仔細一看,嚇了周顛一哆嗦,原來是狼,而且越來越多!只見數頭氂牛已被狼群撲倒,獸群頓時大亂,霎那間到處都是血肉橫飛,群狼爭搶的景象。周顛闖蕩江湖多年,狼見過了不少,但如此這般的卻生平僅見。正自感嘆間突然一頭巨大的老氂牛被一頭灰狼咬中了脖子,失去平衡直向洞口衝來。周顛見其來勢兇猛,大喝一聲疾跨一步伏地一刀正中那牛的左前腿,使牛再度失去平衡一頭撞在洞口旁邊的山岩之上,嘭地一聲巨響,那狼也收勢不住摔打在岩石上。但那狼的身體雖飛出,口卻不松,甩打在山岩上只是悶哼了一聲,翻過身去繼續死咬。周顛看得氣憤,手起刀落,狼身自頸處應聲斷落,鮮血霎那間染紅了一大片積雪。岩上積雪紛紛墜落時那狼頭才一鬆口,落下地來。

張無忌道:「如此最好,否則在下不才,唯有一逃而已。」

周顛雙手亂擺道:「教主千萬不可!你一跑,周顛就是騎了八匹快馬也追不上啊!周顛仰慕教主的武功和為人,這次巴巴地趕來便是想隨教主去了,既然教主不願做教主了,我周顛做那個散人也無味得緊!」

張無忌大吃一驚道:「周兄豈可如此?你這樣豈非陷我以不義?」

周顛道:「教主怎能如此說?一者我周顛並沒有退出明教,依然是明教的一員;二者我周顛就算呆在光明頂,或是跟在彭賊禿等人的身邊,也不過只是一個有不如無的累贅而已,他們打心眼兒里看不起我,既不願指派我做事又指派不動我,有我在只會增添他們的煩惱,吃飯還得給我多加一雙筷子一隻酒杯,媽的,吃差了喝孬了老子還要罵他娘!所以我思前想後,覺得還是跟著你好!教主若要行走江湖,我周顛就給你當個解悶兒的,教主若要買棟宅子隱居,我周顛就給你當個管家看門的!反正我周顛在教中也無甚事做,整日游來盪去,還不若隨著教主去了好。」

張無忌從不善於拒絕他人,何況周顛說得極為懇切,令人不忍拂其意。正踟躕間那周顛已蹭到眼前來坐下了,他自背包中拿出了乾糧和清水道:「教主,還沒吃東西吧?俺這裡有!俺周顛做別的事馬馬虎虎,但每次出遠門那銀兩吃食是一定要準備充足的!教主別客氣!吃吧!」

他口裡說著,手裡已經自顧著撕了一塊牛肉乾大嚼起來,張無忌腹中正餓,便不再和他客氣,亦抓起一塊牛肉乾啃了起來。幾口牛肉清水下肚,張無忌心頭暢快了許多,心中突道此去中原萬里迢迢,如有此人做伴當真可以減少很多孤寂。而且此人闖蕩江湖多年,閱歷十分豐富,帶上他對找尋趙敏的下落也會有很大的幫助。當下便道:「周大哥當真願意跟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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