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4 朝暉

二十七歲,春天,失去工作。

吃飯,毫無煩憂的睡覺。僅僅如此,感情的觸手已然帶上了圓滑。我知道身體里的毒素在一天天的被排出。也沒有想要出門,只是圈養在家中。沒有內容的空殼。空殼就要像個空殼的樣,那就乾脆貪溺在倦怠的生活中正好,賭氣般尚且存在的自意識,讓我無論去哪都會在意別人的目光。什麼都不做又會覺得不好意思,心有愧疚,到超市的賣場碰到熟人就馬上逃之夭夭的離去。

也不知道吹得哪門子的風,以MIYUKI為首,引起問題的孩子們開始到我家來玩了。這次的班主任是五十歲後半經驗豐富的女性。她一定也是才異動過來,什麼事情都不了解就接手了這個班吧。「就交給新人不正好嘛」SAKURAI老師那不負責任的臉譜頓時浮現在腦海。

「那個阿姨超級多嘴的」

「和老師您完全不能相比的多嘴誒」

「老師您回來吧」

孩子們一邊抓起薯條一邊滿嘴說著新班主任的壞話,這讓我實在不知道怎麼接話。女生們騷亂一番後,就打鬧著離去了。

也許只是攪亂局面,只是想要看到大人們狼狽的樣子也說不定。成長過程中普遍的,不足多慮的事情。然而,這種根底讓人悲哀。在考慮為什麼孩子們的心會如此不穩而暴躁之中,我自己的心也荒蕪了。理解她們的衝動,將其往正確方向引導的技量和經驗,在我身上顯著的欠缺。

那之後不多久,獲知了自己之前所帶的女子籃球部舉行比賽的消息。我一個人,前往會場。不管是對於部員,家長,還是對接替我的指導老師都無顏面對,就坐在二樓的席位上默默觀戰。

MIYUKI也被選為首發。不斷看著指導老師的眼睛,快速做出交流和反應。本身也像個六年級的樣子,時而給後輩做出指示,叫出聲音。用一副不情願的樣子傳球給我的那個時候的她再也不見了。

果然不交給我比較好,心裡這樣想著一陣刺痛。我的教學方法太過於放縱耽誤了孩子們。整個團隊雖然還是一如既往的很弱,但隊員的態度明顯改變了。有喊出聲了。腳步變得更快,積極的進行爭搶。成為一個團隊了。我是個多麼不可靠的老師啊。不想見任何人。終場哨聲響起前,我就早早離開。

對於沒有身份,只是無職的我,母親提的要求是「早點給我生孩子」。

媽,老公的JJ插不進去。

兩親,妹妹,同學,還有以前一起共事過的人,見面之後都會問「現在幹什麼呢」。我也清楚的知道這種問題里沒有絲毫的惡意。真的只是純粹的在問現在在幹什麼。我則「什麼都沒幹」這樣回答。我說的是實話。接著「怎麼可能什麼都沒幹。那今天白天在家裡作什麼了」再次問道。雖然限定了時間,果然我還是什麼都沒幹。「就一直待屋裡」這麼說道後,對方終是一副苦笑不再追問。

點心上被刻上【無能】的烙印。薄薄的外皮piu的冒起白煙收縮。端到客廳,被一堆想要燒鰻魚的客人圍住。不想再被別人問。不想再焦躁不安。在時刻被這種妄想的刺激下,從小學退職半年後開始作為臨時講師開始工作。

身體上異變開始顯露是在退職後一年多的二十八歲的某個清晨。

醒來之後,全身如石頭一樣僵硬。彷彿被人定身了一樣。用胳膊和膝蓋用力想要起來的時候,有種被針扎一樣的刺痛遊走在全身。連翻身都不可能。

「有點不舒服。我再睡一會」

「你睡吧,早飯不用了」

「唔嗯」

我在被子里恍惚的看著老公剃鬍子,整好領帶。

「一路順風」

看著老公走遠,疼痛的波動一瞬間釋放而來。這種事情還是第一次。完全不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等了一會手腳的麻痹感緩和了一些後慢慢的像是爬行一樣移動到客廳。所有的關節猶如鉛塊一樣沉重。想著先看一下電視來平復心情朝遙控器伸手,然而連這也抓不住。只是一晚上的時間自己的身體已經完全無法控制。

差不多一小時後,全身的痛消退下去。遙控器也可以毫無問題握住,可以起身走了。早晨身體的異常到底是怎麼回事。晚上在被子中雖然百思不得其解,第二天早上又發生了同樣的事情。醒來之後身體僵住,白天恢複。每天這樣往複。這樣的癥狀自己沒有一點頭緒,只是覺得有點後怕。

去了附近的小診所做了檢查也沒有結果。到了第三間醫院接受血液檢查後,知道了是一種自我免疫疾病。關節的破壞已經到了相當嚴重的程度。那段時間我的手腳是不問晝夜都紅腫起來,步行也變得困難。

「會死嗎?」

低頭看著躺在沙發上的我,老公這樣問道。

「死應該不會,但不管的話手腳都會猥瑣最後可能只能一直躺著了」

「這是最壞的情況啊」

「唔嗯,最壞的情況」

但說起來,我們對於這個狀況抱有一種置身事外的興趣。突然身體變得異常,饒是缺乏一種現實感。

因為這是來源於免疫的異常,也就是本來應該抵禦外敵的淋巴球和抗體,開始對於自己的組織發起攻擊。自己攻擊自己。還真是一種適合我的病症。原因雖然不明,但過度的壓力據說是一種誘因。我的話應該就是這種原因了。早晨七種,晚上三種葯按時服用,也很快開始反覆的入院出院。

工作都完成不了之上,連家事都無法插手。雖然患上這種對日常生活具有絕大影響的病症,不可思議的是並沒有悲觀或者整天嚎哭。得上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只是如這般淡淡的接受了現實。

然而,唯有一次噴薄出了感情。

去看望孱弱卧病在床的姥姥的時候。

「你姥姥因為肺炎住院了」母親在電話里這麼說,我馬上趕來的時候,帶著淺綠色氧氣罩的姥姥閉著眼睛,躺在床上。一年不見的姥姥的臉龐還有肩膀都好像比以前笑了一圈的感覺。在旁邊照料的是母親和伯母。

「看看,你孫女來看你了喲」

伯母搖動姥姥的肩膀,姥姥稍稍睜開眼睛。

「姥姥,我來了」這樣叫道。就見姥姥從被子中伸出皺巴巴的右手,瘦骨嶙峋的無名指上,戴著稍微褪色的銀色戒指。這是一直都戴在手上的嗎。直到握手前我都沒有注意到。

姥姥順勢摸過我因為病而腫脹的手指以及關節,「還這麼年輕,就變成這個樣子,真可憐。真想代替你。你的痛苦全部移到姥姥身上就好了」這麼說。如施與咒法一樣,緊緊握著我的手。被直面死亡的人說「真可憐」了。

「到底哪邊才是病人喲」

母親和伯母笑了。

這是我的台詞才對,姥姥。

雖然想要這麼說,淚水已經堆積在眼眶,現在說出來的話眼淚肯定會溢出來的所以不能說。我拚命抑制住眼淚,陪著母親和伯母一起笑。

「很忙吧,還抽時間來看我」

這個時候姥姥還是笑著。

我哪裡有忙。身體不好去醫院以來就沒工作了。早晨獃獃的看著電腦屏幕,晚上趕緊收拾一下去超市買東西。做簡單的晚餐。我【做的事情】只有這些而已。打掃只在髒的時候,洗衣服只在洗衣筐都堆滿了的時候才做。雖然一整天都在家裡,但比那些在外面忙的不可開交的女性做的家事還要少。看到對於這樣的我用一點沒有惡意反而顧及我心情的「很忙吧」來問候的姥姥,讓我心更痛了。

姥姥,我以生病為理由,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想做。最近甚至覺得能用生病來作為理由真是太方便了這麼想。只在於自己不利的時候展現出病人的想法毫無疑問存在於自己自身之中。忙什麼的,根本沒有。

雖然什麼也不能說,但在心中想說的事情滿溢將出,我們在病房裡長久的握住手。

姥姥在四天後去世了。

連日的大雪讓人心情煩躁的二月中旬,從一年前退職的小學來了畢業典禮的邀請函。給我準備了來賓的位置。都已經這個季節了。

代我的位置照顧起這一幫孩子們的經驗豐富的女教師,也來了一封信。

【大家都想跟老師您見面呢。請一定要來畢業典禮】

因為自己的原因而辭職的現在,我要以什麼面貌去見孩子們和家長呢。煩惱到最後,在【欠席】上畫上記號然後把明信片投進郵箱。於此同時,說明了會在典禮開始前去學校一趟。因為在那一天,我有必須要給孩子們的東西。

那是以【給畢業的自己】為題寫的一沓信件。

五年級生的時候,讓學生給要畢業的自己寫一封信。時間是七月五日。孩子們的暴言和暴動,班級開始暴亂的時候。想像一年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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