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1 春陽

田間上最後一點積雪也開始融化的三月末,從高中畢業的我因為上學的原因,離開養育自己的偏僻村落。【家裡沒有餘力供你當浪人(入學或者入社考試不合格,無法入學和就職的人),落榜的話就出去找工作】家裡反覆的叮囑下,勉強上了一所不太中意的第三志願的大學。

被朋友和戀人惋惜著又不得不離開故鄉的那一天終會來臨吧。小的時候,想到【那一天】就會悲楚和陰鬱,但現實是只有我和兩親,上演的是索然無味的離別。

塞有衣服和食器這種最必需東西的紙箱只有四件。「你爺爺葬禮的時候定製的便當裝的箱子都比這多」一邊面對母親的驚愕,把東西塞進車廂。

記事的時候開始和人發生關聯就會苦痛。小學的時候只要和誰對上眼就會極度緊張,漲紅臉,口吃,最後陷入沉默。想要融入朋友們的話題中的心情當然是有的,但一旦鼓起勇氣開口,說的內容和形式完全支離破碎。一想到現在的我暴露出來的醜態,臉紅的更加厲害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上了高年級,開始在上學前就會劇烈的腹痛。和母親談了這件事後【你膽子太小了,神經太過敏這孩子以後要怎麼辦啊】結果不僅沒有為我擔心還被訓了一頓,所以以後再也沒有提過這件事情。無奈之下用壓歲錢和零錢偷偷買了正露丸。那對小學生來說還是相當高價的東西。就像是把田裡的泥巴裹成圓形,微微柔軟又微微苦澀的那枚藥丸吞下後,痢疾和心悸的癥狀雖然是一時消退,第一節課開始上課之後激烈的疼痛再度襲來。自己是不是得了什麼重病了。為此煩惱的同時,卻無法向任何人訴說。和別人說話,這一本身就需要巨大勇氣的事情,再加上暴露自己的內心則更需要奮發的力量。想要不會緊張的和他人平常的交流。上中學的話,上高中的話,總有一天會的。像這樣一邊祈禱著,轉眼間已經十八歲了。

這個村落里沒有任何留戀的東西。從這個全是熟人構成的狹窄的世界中出走,想要從頭開始重來。想要在不認識任何人的新環境里改變自己。被雪覆蓋的山嶺和荒原。如此單調的景色映在眼中的同時,我下定了決心。

從函館港乘船渡過津輕海峽,父親開車到達東北的某個地方都市。車站周邊羅列著有居酒屋的建築,電影院的場所。確實很熱鬧,然而再驅車一段後,周圍是一面廣闊的水田。是個頗有田園風的小鎮。然而,影碟,罐頭還有周刊jump,白菜全部堆在一個架子上,在除了這種就快要倒閉了的商店沒有別的村落里長大的我眼裡,這已經足夠都市了。

在大學旁邊的二手回收店鋪物色著電視機和洗衣機。店內堆積的商品幾乎讓人無法行走。在污濁的家電【小山】前認真品定的父母進入眼眶的瞬間,不知重複了幾次的【家裡沒有餘力供你當浪人】的話我終於理解不是一句威脅而是發自真心的,胸中驟然要被要被壓碎的感覺。

父親伴隨著職場的人員削減,才轉職到工資大幅下降的公司。我下面還有正在讀高中和小學的妹妹。父母的年收入是多少,在周圍人眼中看來是多麼嚴峻的狀況,這種複雜的事情於我自然是不明白,然而家計吃緊的趨勢下,這樣的進學還有一個人的生活是不那麼受歡迎的現實彷彿重重刺中了我。

新居在從大學徒步五分鐘的地方。雙葉庄這個有著古風的公寓是面向學生住宅中最便宜的房子。對於住的地方的要求全然沒有。管理員阿姨,對於打電話前來問詢的我,光熱費,管理費,以及保證金都是什麼東西,不嫌費時的,一個一個的仔細的進行說明。對於一個才從大山裡來的對於這個世界還什麼都不知道的孩子,沒有輕視,也沒有嫌煩,【也可以找現在住在這裡的人問問情況】這麼說道。說話的語調和方式,都和家裡父親那方的祖母很像。祖母也是在東北出生。所以語言的抑揚頓挫也許才會這麼相似。這個管理的阿姨也住在這裡的話,那就住在這裡好了。不會錯。我相信直覺當下就這麼決定了。

雙葉庄在聯排古舊公寓道路的盡頭聳立。抬眼望去外牆,從一樓到二樓,彷彿被雷打過一樣的龜裂鮮明其間。而且還有用水泥修補過的痕迹。雷痕入身的雙葉庄。說是脆弱,不若說給人一種威猛之感。

「這種地方真的沒問題嗎?」被兩親這樣問道。當然沒有。我早早就想從過度干涉歇斯底里的母親,還有村落那種閉鎖的人際關係中解放出來。能夠過上安靜而安心的生活的話,什麼樣的房間都無所謂了。

管理阿姨和電話中的印象一樣,是待人接物十分溫和的人。耳朵下方飄飄捲起的白髮和這種形象正搭配。

附有廚房的單間。玄關和廁所是公共的。大白天的,走廊一片暗色,給人一種陰冷感。興許是穿了拖鞋的緣故,有種在古老的旅館裡被引路的感覺。選擇這個年頭的公寓的新生好像只有我。二十個房間中有近一半都是空著的樣子。

去不了第一志願大學的事,雙葉庄的管理人和祖母的聲音很像的事。壞的事情和好的事情重疊在一起,那個時候,我不曾想到,偶然選擇的房間,會給自己之後的人生帶來多麼重大的影響。

入住那天第一個和我打招呼的青年,我之後和他結婚了。

那個人是同一公寓的住人。

往新居里搬完東西的夜裡,把在五金店裡買的組合櫃拼裝到一半的時候,那個一時大意沒有關上的門縫間,瘦削的男性嗖的探出頭來。是這棟公寓的人嗎。說起來我還沒和任何人打招呼。也許是被當成了不懂禮貌的女人也說不定。慌忙趕緊要站起來的時候,他沒有一點猶豫的,一下就溜了進來。

「哦,大概都收拾好了的樣子嘛」

彷彿是對家裡親戚一樣的不羈語調。這個人是要怎樣啊,不應該先自我介紹嗎。也不管目瞪口呆的我,看到完成一半的組合櫃。不由分說從我手裡搶過板子,一言不發的繼續組裝。我真是驚到只好站在那一動不動。對他人,而且還是第一次見面,這麼簡單就把距離拉近的事我是不可能做到的。說是想要表示親切獲得好感好像也不是這回事。就像是看到一條少見的蟲子試著伸手去摸一摸?反正就是很自然的行為。就這樣。他用專業人員一樣熟練的手法,很快就完成了柜子的組裝作業。

他突然回過頭來,問道。

「是我們大學的?」

「是的,一年級」

住在這裡的全部都是同一個大學的學生所以大家很快就能打到一塊了,管理人阿姨這麼說過。

「我是二年級嘍。那用不到的教科書就給你吧。為了上課強制讓我們買的那些東西」

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他就衝出房間,抱著厚厚的心理學還有教育法規之類的好幾本書又折回來。怎麼幹什麼都風風火火的。把書擺在怯怯的我面前說道。

「用不著的話賣了也行。學校前就有舊書店。我這全部就都是在那買的」

都是價值幾千日元(數百人民幣)的高價專門書。

「光是買書的話都要把錢花沒了」

「這種東西就這樣給別人真的好嗎?」

家電在二手回收店,專門書是前輩的贈與。我的新生活,就這樣沿襲前人的足跡一樣開始。看到中古品小山中父母那時候的愧疚感微薄了許多,驀然多了一股輕鬆。

他盤下腿,在房間中央噗通坐下。已經是晚上十一點鐘的樣子,卻彷彿還要待下去的樣子。所謂的大學生,都是這樣對他人的時間和領域毫不顧忌的嗎。我所在的村落里因為沒有大學生,所以不清楚。初次見面的人一下子就縮短距離實在是不適應,迄今為止從沒有過過密的友人,所以無法把握人和人之間的距離感。反正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不理會我的動搖,他隨便就把紙箱打開,往裡面看去。還一邊打開冰箱的上下兩層一副挑選的樣子,也不問主人拿起一瓶罐裝飲料就喝了起來。從沒見過這麼大膽的人。這就是大學生嗎。接下來又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什麼嘛。怎麼可以這麼自由的。倒是很平常的看起了體育新聞,好像是【養樂多燕子】(Yakult Swallows,日本職業棒球隊之一,由養樂多贊助)的球迷。

這個人心未免太寬了吧。

他穿的毛衣的胸口處有著【No problem】的字樣。我看是問題百出才對吧。

還只是問了姓,第一次見面不過一小時的人。這基本上不認識的人,反而比我先熟悉了這間屋子。完全是一副主人的做派毫無違和感的鎮座其中。我這個本來的主人退縮到一邊戰戰兢兢的樣子,但不可思議的是沒有湧起一點厭惡的感覺。

都這個點了應該暫時不回去了吧。這麼想著的時候,還在一副百無聊賴的看著棒球和足球的結果的他,伴隨著新聞的結束也站起來【差不多了】說了一聲。

這就走了嗎。

被差點脫口說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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