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容博

第一次見到容博,是在一個衣香鬢影的場合。

婚宴盛大而隆重,所有的來賓衣冠楚楚,新人相攜踏入殿堂,在無數鮮花與燭光環繞中,如同一對神仙眷侶。晨珏喝了太多的香檳,胃裡很難受,胸口發悶。最後當她伸手又去拿一杯香檳時,不小心帶翻,結果灑在容博身上,他並不是那種很惹眼的男人,但是風度翩然,有一種妥貼而微妙的氣質。

表面上看去,他是彬彬有禮,其實他有一種難以覺察的疏離冷漠,就彷彿整個世界其實與他隔著一層厚重的玻璃,而他,只是冷眼的俯瞰著眾生繁華。

意興闌珊,或者,偶爾會有興味盎然。

晨珏並沒有被他吸引,同樣,他也沒有。

但他們頗談得來,婚宴結束後他送她回去,在公寓樓下,或許是香檳的緣故,或許是車內音樂的緣故,亦或者是樓隙間那一點淡淡月輪的緣故,道別時她突然吻了他,他在第一秒鐘有些意外,但旋即回吻,他技巧實在嫻熟,她無法把持,事情就發生了。

晨珏並不後悔,她已經打算把這一意外事件當成one night stand。

但他們還是同居了。

其實也算不上同居,他偶爾會給她電話:"晚上有沒有時間?"

晚餐,音樂或是其它。去看小劇場話劇,在黑暗的劇場內,並肩而坐,無聲的看舞台上的戲劇人生。甚至開車去很遠的郊區吃農家飯,回來的時候滿城燈火,明亮的霓虹灧灧的光流在兩人臉側,彷彿漫天煙火濺落。

她從不曾想念他,但偶爾的情況下也會給他電話:"今天有沒有空過來?"

他在繁華的市中心有一套公寓,晨珏去過幾次,他偶爾也會到晨珏的公寓里來,兩個人其實都有一點輕微的潔癖,對酒店永遠沒有好感。

熟睡之後,永遠背對著背。容博似乎並不習慣與人同睡,她亦是。

這種關係晨珏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好。方便而且安全,她並不是豪放的女性,容博甚至是她生理上的第一個男人,但這並不能讓她就此愛上他。

這個世上是沒有愛情的,即使有,那也不會長久。至於婚姻,那更是無聊透頂的一件事情,有段經典的話說得好,如果不愛一個人,怎麼可能跟他結婚,可是如果真的愛一個人,怎麼忍心跟他結婚?

晨珏一直計畫要一個小孩。

不談戀愛不結婚,只是生個小孩。因為晨珏喜歡孩子,想做母親。

她沒有勇氣更沒有時間精力面對婚姻,所以自私的計畫,當一個單親母親。她掙得錢並不少,經濟上允許她可以。雖然許多人相愛並且結婚,幸福的擁有家庭與孩子,可是幾年過去,也許愛情消磨殆盡,於是分手,重新將孩子置於兩個新的家庭之間。

晨珏覺得那樣更自私。

這個計畫很小言,所謂的小言,就是小言情的簡寫。在言情前面加個"小"字,旁人覺得是輕篾,晨珏覺得是親切。學生時代哪個女生沒有看過小言情?裡面什麼都有,王子很帥很痴情,總是會來吻醒公主,可是,那都是童話。

晨珏覺得容博十分合適。

於是她用了一點小小的手段,算計了一下他。

他並不知情。

確認懷孕之後她立刻辭職並且搬家,換掉手機號,從此消失在這個偌大的城市。

茫茫人海,她沒有機會也沒有打算再遇見他。

產前培訓班裡,許多許多的准媽媽,都是由丈夫陪著去上課,只有她一個人是獨來獨往,培訓班裡的准媽媽們都小心翼翼的並不敢多問,只跟她談起腹中的胎兒。她微笑,像所有即將做母親的人一樣,幸福而平和。

懷孕八個月後腿腳開始水腫,只能穿拖鞋,每餐飯量驚人,永遠在下午四點就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這天她突然想吃海膽飯,就想著那間餐廳的海膽飯,饞得要命,只好立刻開車去吃。

她太大意了,一時竟忘記那間餐廳起初是容博帶她去的。

遇見容博的時候她正吃得痛快,海膽飯又辣又鮮,她吃得酣暢淋漓,根本沒有留心到身側走過的人。

誰知那人突然停下,又幾步走了回來。

有巨大的陰影,遮住天花板上的柔和光線,她抬頭看見容博,她知道自己這時的樣子並不漂亮,因為長胖了三十斤,連胳膊都幾乎腫了,臉也圓圓像包子,而且臉頰上還有淡淡的斑。自從懷孕後她就不再化妝,連粉餅都不再用,素麵朝天,頭髮也只隨便紮成馬尾,照鏡子時她幾乎都已經不認得自己,可是沒想到他會一眼把她認出來。

不知道為什麼她有點心虛,做賊心虛這回事原來是真有的。可是她很快鎮定下來,微笑:"是你?"

他的樣子看起來有點奇異,只過了幾秒鐘,他似乎也鎮定下來,問:"你一個人嗎?"

她依舊微笑:"是啊,我餓了,所以一個人跑出來吃點東西。"

他問她:"預產期是幾月?"

她說:"十月,我先生說可以給孩子取個乳名叫國慶。"

其實預產期是在八月底,但她說起謊來臉不紅心不跳,孩子卻在肚皮里動了動,踢她。

他說:"還沒有恭喜你結婚。"

話說的很客氣,從前他們的交談沒有這樣吃力,也許是因為她多少有點心虛的緣故,而他又有點不太自然,其實他是風度極佳的人。

她叫過侍者結帳,他很紳士的替她拉開椅子,並且問:"你自己開車來的?太危險了,我送你回去吧。"

她很想拒絕,但找不出正當的理由。

在路上他很沉默,並未問起她為何不告而別。他的電話響起來,他說了聲對不起,將車先停到一旁然後接電話。晨珏無所事事,只得從後視鏡里端詳他,他瘦了一點點,也許是因為她長太胖了的緣故,所以覺得這世上的人都瘦,而她挺著大肚子,已經習慣了像恐龍一樣大搖大擺,佔據太多空間。

接完電話他繼續開車,一直將她送到,並且替她停到車位里,她在心裡想,是不是得再搬一次家。

但已經這樣不方便,她實在沒精力再搬一次家,每天除了吃,就只想睡覺。

孩子比預產期提前半個月降生,是個男孩,折騰她整整六個小時,真的是筋疲力盡,當助產士把孩子抱給她看時,她親吻那紅彤彤的小臉,覺得一切辛苦都是值得。

再次遇見容博的時候,她正抱著小海從急診室出來,她心急如焚抱著孩子要去取葯,匆匆走出來,結果遇見容博。

他是到醫院來探望病人,遇見她與小海,不由十分意外。

兩個人還是佇足交談,他問:"是小孩子不舒服嗎?"

她沒來得及答話,手袋裡的手機一直在響,他把小海接過去,讓她接手機,她十分感激,也來不及道謝。電話是助理打來,公司最近是多事之秋,合伙人與她意見相左,許多事情令她頭痛無比,她耐心已經快消磨殆盡,只能盡量的安排:"我三個鐘頭後回公司。"

匆匆掛斷電話,又接過孩子,向他道謝。他問:"怎麼你一個人帶孩子來醫院?"

她說:"家裡的保姆請假回安徽老家去了,真是越忙越添亂。"

他替她拿處方,並且去取葯,小海不肯打針,哇哇大哭。她耐心哄著孩子,最後還是他把自己手機拿出來給小海玩,才算哄得他沒有哭了。總算打完了針,她重重鬆了口氣,又向他道謝,這才抱了孩子離開。

小海伏在她的肩頭,小腦袋一直昂著,她只惦記著公司的事情,輕輕拍著孩子的背,步履匆匆的穿過走廊。

一直快走完走廊了,小海突然叫了一聲:"爸爸!"

童音清脆響亮,整條走廊的人都不由望過來,她本能的回頭,卻看見容博站在原來的地方,他竟然還沒有走,正站在那裡望著她們,聽到孩子的叫聲,他似乎一震。

"爸爸!"

小海又叫了一聲,伸出胖乎乎的小胳膊,她心頭一震,抱著孩子加快腳步,小海在她身上扭:"要爸爸。"

她從來沒有教過孩子"爸爸"這個詞,也許是保姆教的,可是家裡連容博的照片都沒有一張,她也從來沒在孩子面前提過容博這個人,她不知道孩子怎麼會突然蹦出這麼一句,只覺得心慌氣短,連步子都亂了。孩子卻帶了哭音:"爸爸!要爸爸!"

她幾乎是逃到車上去的,剛剛啟動了車子,容博已經追上來,"砰"一聲兩手已經撐在她車前蓋上,攔住了車子。剛才走得太快,她的胸口劇烈起伏著,隔著擋風玻璃,可以清楚的看到他也在喘息。他的目光犀利而森冷,她下意識抱過孩子,緊緊的擁在懷中。

他終於拉開車門,聲音還算鎮定:"你下來。"

小海在她懷裡探出頭,像只無辜的(又鳥)雛,而她就像是護雛的母(又鳥),全身的羽毛都已經豎了起來:"你想幹什麼?"

他終於失態,咆哮:"那你告訴我你都幹了些什麼?"

母子兩個都嚇壞了,她本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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