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 拿著鏟子的婚禮

高鐵真的很快。

以前在台北念大學的時候,差不多是兩個禮拜回彰化一次。搭統聯都用很累的姿勢在睡覺,搭自強號的話最快也要三個小時,一點也不強。

想省錢跟女友約會看電影的話,我就會搭四個多小時的復興號,心想:不管花多久時間,反正最後都會回到家,在火車上慢慢寫歌也不算浪費時間啊。

我寫給螺旋樂團的第一首歌《發瘋的紅色月亮》,就是在從彰化開往台北的復興號上寫出來的。

寫到最後,鐵軌上的蹦鏘蹦鏘聲還變成了那首歌的背景節奏,因為那已經是《發瘋的紅色月亮》創作情緒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現在從台北火車站到台中烏日,也不過一個鐘頭而已,什麼歸心似箭的感覺都恍惚了。想在高鐵車上寫歌,不管是譜曲還是填詞,感覺來的時候也差不多到站了。

這麼方便,卻變成一個月只回家一趟,實在不能小看人生的變化。

這陣子不想跟人類互動,所以我搭了沒什麼人坐的商務艙。

將票放在隔壁桌上,戴上耳機,其實什麼歌也沒聽,只是想保護自己。

效果有限就是了。

「請問你是……流星街嗎?」高鐵上,推著食物車的服務小姐瞪大眼睛。

「嗯。」我微微點頭,卻沒有將耳機拿下來。

「請問要喝熱茶、咖啡,還是……」服務小姐看起來有點興奮。

「給我礦泉水就可以了,謝謝。」我迅速擠出一個微笑。

在以前,我都很大方跟認出我的人聊天,現在我多了很多份不知所措的靦腆。

原因自然是那份頭條。

不管我的網誌再怎麼澄清,都打不過婊我一天頭條的水果日報的銷售量,我不知道這個服務小姐認出我的瞬間是不是聯想到那件事、會不會受了雞巴報導的誤導,這個自我想像讓我很不舒服。

閉上眼睛,腦子裡一片黑,腳底下也不再有鐵軌聲蹦蹦蹦的旁白。

從烏日站轉搭電車回彰化,放下行李。

遛了快不認識我的狗,吹口哨逼牠尿尿後,就開著老爸的車到新都飯店。

新郎家裡不知道是幹什麼的,應該很有錢,婚禮排場挺大,開了四十幾桌。

婚禮還沒開始。給了紅包後,我在門口翻了一下擺在桌上的婚紗照。

這幾年我在各大喜宴上看過的婚紗照千篇一律,就算是那些大明星、暢銷歌手的婚紗照也是大同小異,風景美,燈光佳,角度漂亮,但好像只是把男主角跟女主角的臉挖起來、換上新郎新娘的五官罷了。Photoshop王道啊。

只不過,跟真正超美的於筱薇比起來,要娶她回家的那個人真是格格不入。

哈。

看在我們這些追過於筱薇的人眼中,還真的是除了自己,誰都配不上她哩。

「喂,幹嘛眼中充滿敵意啊?」

一個女生走近婚紗照,在我旁邊翻了翻。

我撇頭,果然是阿菁。

大概有兩年沒見的她,為了婚禮罕見地穿了短裙跟高跟鞋,還真有點不一樣。

「哪有。」我隨口說,卻又立刻承認:「……好吧,充滿敵意就是我最好的祝福。」

「嘖嘖嘖,嘖嘖嘖。」阿菁繼續翻著婚紗照,沒有看我一眼:「男人嫉妒起來,就算是知名作曲家也很沒品嘛。」

「對啦對啦你最強啦。」

我偷瞄了一下阿菁的小腿,便先走到人聲鼎沸的婚禮大廳。

不用帶位,順著最吵的聲音走過去,幾個老同學自然就坐到一桌。

用力迎接我的,還是那雞巴新聞。

「陳國星,沒想到你已經可以上頭條了!太強了吧!」歐陽豪高高舉手。

「最好是這樣啦。」我沒好氣地說,選了個空位坐下。

我的左手邊坐著肥仔龍,右手邊坐著歐陽豪。

歐陽豪順手幫我倒了杯烏龍茶,笑笑說:「我有去你的網誌上看,原來就是你被那些寫歌只能寫給鬼聽的評審婊了啊……安啦,大家都看得出來你是裡面最雖小的,也都看得出來那些評審只是看不爽你寫的歌很受歡迎,所以借著比賽故意婊你啊。過幾天大家就會忘記了啦!」

此時阿菁也走了過來,坐在我對面。

「忘個屁,我這幾天過得跟鬼一樣。」

我拿起杯子,掃視了一下同桌的老友。

愛吃雞排到乾脆賣起雞排的肥仔龍。賣了我一台蘋果筆記型計算機的阿克。幾年前因為車禍斷了一隻手的柯宇恆。因為想要合法打人於是去考警校的阿菁。據說在台北開了一間盆栽店、但實際上沒人知道他在做什麼的歐陽豪。在中山路三段賣福斯汽車的業務西瓜。在家裡火鍋店幫忙的清源。回到學校教書的如君。

沒看見的,至少也有三個。

在美國念經濟學博士的楊澤於,沒理由為了一個婚禮搭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回來。在中華電信上班的森弘超龜速還沒有到。而柏彥,則是永遠不會來了。

開始上菜了,大家的杯子里也斟滿了烏龍茶。

「那麼……敬柏彥。」我舉起杯子。

「今天是婚禮耶,敬什麼柏彥啊?」阿菁瞪著我。

「白痴,有點晦氣。」西瓜皺眉。

嘴巴說不要,身體卻很誠實。大家還是不爭氣地把杯子舉起來,敬了一下在念大學時捲入東別連環兇案的柏彥。

幾年前那案子鬧很大,報紙上說柏彥在租屋裡被綁在鐵椅上三天三夜,最後被兇手塞了一顆死貓頭在喉嚨里,看著天花板噎死。真的是相當奇特的告別方式啊。

敬完了死得很慘的柏彥,大家立刻回神到很幸福的婚禮。

其實我們不像電影上描述的所謂多年分開又重逢的老朋友那麼誇張。我們即使有一大半人都在彰化以外的地方發展,只要一回到故鄉,大家都滿常聯絡,至少,打麻將得四個人才行啊。

很快地,我們就借著聊追於筱薇的往事將氣氛炒熱,每次都是這樣。

「我不蓋你們,說不定我接到於筱薇那一通電話後,還是死皮賴臉追她,今天就不會有這場婚禮了。」我相當認真地說:「所以新郎等一下應該向我敬酒!」

「真的!想當年要不是我太胖了,最後追到於筱薇的一定是我!」肥仔龍穿著快要爆開的大T恤,信誓旦旦地說:「我可是投資了八十四塊香雞排在我的愛情上!」

「斤斤計較什麼雞排。」阿菁冷冷道。

「白痴,要計較的話,我在校車後面跑的公里數可以繞台灣一圈好不好?」西瓜冷笑,不知道在瞎爽什麼。

「想當年我們一起在農會水利大樓那裡補數學,不是有一個彰女的正妹負責擦黑板嗎?對對對,就是那一個,好像姓鄭。其實那時候她常常回頭看我耶,每次上課我都覺得被她電假的。」歐陽豪沒追過於筱薇,但擅長轉移話題。

「白痴,那件事我一直很想講,記不記得當年我坐在你旁邊,其實那個彰女女生是在看我,要不是全校都知道我在追於筱薇,最後也傳到彰女那邊,不然那個正妹一定會主動跟我告白好不好!」西瓜大言不慚。

雖然我認真覺得,當年那個負責幫老師擦黑板的彰女女生之所以一直回頭看,其實是對坐在西瓜跟歐陽豪後面的我放電。不過,霎時間我有點迷惘。

我們不是才剛滿三十歲嗎,怎麼有那麼多「想當年」造的句子啊?

看見肥仔龍拚命夾最貴的生魚片往嘴裡塞,那畫面才稍微令我安心了點。

我寫歌填詞,平常接觸到的當然都是一些想唱我歌的人,對我來說那只是工作的一部分。但對我的老朋友來說,每次碰到我,他們都想聽一些報章雜誌里沒有說過的明星八卦。

於筱薇的喜宴上也是一樣,大家吃吃喝喝話當年之外,我也會說一些萬一被媒體寫進去、我就會被那些大明星亂棒打死的八卦,讓大家暢快下酒。

「對了陳國星,你賺那麼多,紅包包多少啊?」

沒追過於筱薇的阿克大聲問,大家一齊向我看了過來。

說到阿克,以前那個超衝動的阿克好像被外星人調包了,自從他升職後,每次在老朋友的婚禮上看到他都穿著燙線的襯衫,球鞋跟牛仔褲整個消失。好像被這個世界完美馴養了。

我歪著脖子,認真地說:「最近我過得很不爽,所以紅包就包一疊麥當勞折價券,算一算總共可以折六千塊,所以算是六千塊吧。」

阿克很吃驚:「干你真無恥,以後於筱薇一定會用報紙包回去!」

「不可能啊,我紅包袋上是寫你的名字。」我淡淡地說。

「……真的假的啦!」阿克霍然站起,嘴巴張得很大。

這才是我認識的熱血笨蛋,阿克的樣子啊。

「騙你幹嘛?」我聳聳肩。

只見阿克立刻慌慌張張跑去櫃檯解釋了。

大家哈哈大笑,這種隨便編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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