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十三 控訴的高潮

九月二日,夏娃收到呂西安一封信。呂西安自從報告妹夫簽了三張本票,被大衛把信藏起,不讓老婆知道以後,不曾和家裡通過消息。

可憐的妹妹拿著倒霉的信不敢就拆,私下想:「這是他出門到現在寫給我的第三封信。」

她為了節省,奶媽已經歇掉,那時正在用奶瓶喂孩子;她叫起大衛一同看信,發明家隔天通宵造紙,天亮才睡覺。夫妻倆看過信以後的感觸,我們不難想像。

親愛的妹妹:

兩天以前,清晨五時,我眼看一個最好的好人兒斷氣。世界上只有這女子能象你,象母親,象大衛那樣愛我;除了毫無私心的感情之外,她還給了我母親和妹妹不能給我的幸福,愛情的幸福!可憐的柯拉莉為我犧牲了一切,也許是為我死的!我可一文不名,沒有力量把她埋葬……她在世的時候使我生活得到安慰;她的死只有你們能安慰我,親愛的天使們!我相信這純潔的姑娘必定得到上帝的寬恕,她臨死之前懺悔過了。唉!巴黎!……告訴你,夏娃,法國所有的光榮和恥辱都集中在巴黎,我多少幻想在此破滅了!如今要去募化一點兒錢把這個天使的遺體還給聖潔的土地,恐怕我還有更多的幻想要破滅!

你的遭難的哥哥呂西安

八月二十九日於巴黎

我的輕率的行動使你受累不淺,經過情形你終有一天會知道,會原諒我的。你放心:一個為著我受過劇烈刺激的商人,好心的卡繆索先生,看見我和柯拉莉為難之極,答應料理這件事。

「信紙上眼淚還沒幹呢!」夏娃望著大衛說;大衛看了她同情的神氣,也流露出他從前對呂西安的好感。

他說:「可憐的孩子,既然那女的那麼愛他,他一定傷心得不得了。」大衛自己可是一個幸福的丈夫。

聽著痛苦的呼號,丈夫同妻子都忘了自身的痛苦。那時瑪麗蓉奔進來說道:「太太,他們來了!……他們!……」

「誰?」

「杜布隆和他手下的人,該死的!科布正在跟他們打架,他們要來拍賣……」

柏蒂-克洛在卧室外面的屋子裡大聲嚷道:「不會,不會,拍賣不成的,你們放心!我才送出上訴的狀子。這回的判決指責我們居心不良,我們不能接受。我不預備在這兒辯訴。為了替你們爭取時間,我特意讓卡尚信口開河,我有把握在普瓦捷再打一次勝仗……」

「這勝仗要花多少錢呢?」賽夏太太問。

「贏了,你們給我一筆公費;輸了,你們花一千法郎。」可憐的夏娃叫道:「我的天哪!挽回不是比不挽回更糟嗎?……」

象夏娃這樣的老實人也被官司的炮火照亮了眼睛。柏蒂-克洛聽著這話,同時覺得夏娃美不可言,怔住了。

賽夏老頭接到柏蒂-克洛通知,剛好趕到。老人在兒子媳婦的卧房中出現,孩子在搖籃里對著家庭的不幸微笑,可以說這一幕的角色到齊了。

年輕的代理人說:「賽夏爸爸,你出頭告了一狀,欠我七百法郎;這筆錢你將來和房租加在一起,向你兒子去要吧。」

柏蒂-克洛的神情口吻挖苦得厲害,種葡萄的老人也領會到了。

夏娃離開搖籃,過去擁抱老人,說道:「你要肯替兒子作保,倒花不了這許多……」

科布和杜布隆的助手爭吵,驚動了街坊;大衛看見屋前擠滿著人,好不難受,只是向父親伸出手去,沒有向他問好。

老人問柏蒂-克洛:「怎麼我會欠你七百法郎?」

「第一,我替你當了差。既然是為你的房租,你和你的債務人應當對我負連帶責任。你兒子要不付這筆費用,就歸你付……這還是小事,再過幾小時,人家要送大衛進監獄了,你是不是讓他去呢?」

「他欠多少?」

「五六千法郎,欠你和欠他老婆的不算在內。」

藍白兩色的卧房中間,一個美麗的女人在搖籃旁邊掉眼淚,大衛痛苦不堪,再加上一個說不定是來誘老人上鉤的代理人;老頭兒望著這個動人的場面大起疑心,只道他們想挑動他做爺的感情,敲他一筆錢。他走過去瞧著孩子撫弄,孩子向他伸著小手。家裡把小孩兒當作英國貴族的兒子一樣照顧,給他戴著一頂絨布里子的繡花帽子。

老祖父說:「噯,讓大衛自個兒去對付吧。我只關切這個孩子,——他媽媽不會不贊成。大衛本領大得很,自有辦法還債的。」

代理人含譏帶諷的說道:「你的心思,我來替你痛痛快快說了吧。賽夏爸爸,你忌妒你的兒子。說老實話,大衛今天的局面是你造成的,你的印刷所賣了他二倍的價錢,你要他付這筆高利貸式的款子,把他弄窮了。是的,你別搖頭,你印刷所里真正值錢的東西是賣給庫安泰弟兄的那份報紙,賣來的錢統統進了你的腰包……你恨你兒子,不但因為你剝削了他,還因為你給他受了教育,比你高了一等。你假裝疼孫子,遮蓋你對兒子媳婦的冷酷,原因是兒子媳婦hic et nunc 就要花你的錢,而你對孫子的感情要等你iremis 才兌現。你喜歡這小傢伙,表示你在骨肉中間也有喜歡的人,免得人家說你硬心腸。賽夏爸爸,你骨子裡就是這麼一個想法……」

「難道你要我聽這些話才叫我來的嗎?」老人說著,把代理人,媳婦,兒子,一個個瞧過來。

夏娃對柏蒂-克洛說:「先生,你認為我們非傾家蕩產不可嗎?我丈夫從來沒抱怨過父親……」種葡萄的很狡猾的瞧著媳婦,媳婦發覺老人起了疑心,便對老人說:「大衛不知和我說過多少回,說你愛他另有一種方式。」

柏蒂-克洛按照長子庫安泰的意思,挑撥父子的感情,不讓老人幫助大衛過關。

隔天長子庫安泰對柏蒂-克洛說:「等咱們把大衛關進監獄那一天,我介紹你去見德·塞農什太太。」

對丈夫的感情使賽夏太太特別機靈,上回她看出賽里澤變心,這時又猜到柏蒂-克洛對賽夏老人的反感是假裝的。大衛很詫異,不懂柏蒂-克洛對他父親和他的業務怎麼會看得這樣清楚。忠厚的印刷商既不知道他的辯護人和庫安泰弟兄有勾結,也不知道庫安泰弟兄躲在梅蒂維埃背後。當時大衛的沉默在種葡萄老人的眼中便是一種侮辱。代理人趁他主顧發怔的當口脫身了。

「再見,親愛的大衛,我通知過你了:羈押的命令不因上訴而失效,債權人目前只有這條路可走,他們非走不可。你快快溜吧!……再不然,如果你相信我的話,去找庫安泰弟兄談談倒是個辦法,他們有的是資金,你的發明要是已經成功,符合你的期望,不妨同他們合作;他們很好說話……」

「什麼發明?」賽夏老頭問。

代理人道:「你知道你兒子是傻瓜,放棄了印刷所,什麼念頭都不轉嗎?他說他有辦法用三法郎成本,造出現在賣十法郎一令的紙……」

賽夏老頭叫道:「又來哄我了!你們象集市上的騙子,都是串通的。大衛要有這個秘訣,還要我幫忙嗎?他早已變了財主了。小朋友們,再會。」

老人說完走下樓梯。

「你想法躲起來吧,」柏蒂-克洛和大衛說著,急急忙忙去追老賽夏,再要逼他一下。

葡萄園主在桑樹廣場上一邊走一邊咕噥,被柏蒂-克洛追上了。他陪老人一直走到烏莫,分手的時候威嚇說,本星期內不付訟費,就請法院強制執行。

賽夏老頭回答:「要我付也可以,只消你替我剝奪兒子的繼承權,不損害我的孫子和媳婦!……」說完突然走開了。

代理人回到昂古萊姆,心上想:「長子庫安泰把他的對手看得再清楚沒有!……他明明告訴我,要老頭兒付七百法郎,等於攔著他不替兒子還七千法郎的債。不過紙廠老闆是個老狐狸,我不能上他的當,此刻不是聽他空口說白話的時候了。」賽夏老頭和代理人走了,夏娃問丈夫:「大衛,我的朋友,你打算怎辦呢?……」

大衛望著瑪麗蓉道:「你把最大的鍋子放在火上,這一下我有把握了!」

夏娃聽了,性急慌忙拿起帽子,披肩和皮鞋,吩咐科布:「你去換了衣服,陪我走一遭;我要知道是不是還有一條生路……」

夏娃出了門,瑪麗蓉說道:「先生,別一相情願,叫太太急壞了。先掙起錢來還了債,再消消停停找你發財的門道不好嗎?……」

大衛答道:「別多嘴,瑪麗蓉;最後一關快攻下來了。發明執照和改良執照可以一齊到手了。」

在法國,改良執照是發明家的致命傷。一個人花了十年心血摸索出一項工業上的秘密,或是造出一架機器,或是發明隨便什麼東西,領到一張執照,滿以為發明的東西抓在自己手中;誰知他要想得不夠周到的話,會撞出一個同行來加上一隻螺絲,把他的發明改良一下,專利權就給搶走。光是發明廉價的紙漿,造紙問題並沒全部解決。別人盡可把你的方法推進一步。大衛·賽夏因此要考慮周密,免得經過不少阻難,好容易才找到的生財之道被人搶去。荷蘭紙(純粹用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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