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三十 新聞記者的洗禮

呂西安請的客有道里阿,全景劇場的經理,瑪蒂法和佛洛麗納,卡繆索,盧斯托,斐諾,拿當,埃克托·曼蘭和杜·瓦諾布勒太太,費利西安·韋爾努,勃龍代,維尼翁,菲利普·勃里杜,瑪麗埃特,吉魯多,卡陶和弗洛朗蒂納,畢西沃。他也邀請們貝小團體的朋友們。舞蹈明星蒂麗婭據說對杜·勃呂埃不太冷,淡,也參加飯局,只是沒有和她的公爵同來。此外還有幾家報紙的老闆,拿當,曼蘭,維尼翁和韋爾努的東家。來客一共三十位,柯拉莉的飯廳容納不下更多的人。八點左右,燈火通明,屋內的傢具,壁上的花綢,供的鮮花,全都喜氣洋洋,使巴黎的那派豪華象個夢境。呂西安眼看自己做了這個地方的主人,弄不明白這奇蹟是靠什麼法術,誰的力量變出來的,只覺得說不出的幸福,得意,還有無窮的希望。佛洛麗納和柯拉莉拿出女演員的手段,打扮得雍容華貴,不知有多麼講究,朝著外省詩人微笑,彷彿兩個仙女特意來替他打開夢中的宮殿。而呂西安也差不多在做夢了。幾個月功夫他的生活改了樣子,從極端的貧窮變成極端的富裕,而且是突如其來,變得那麼快,有時他甚至於心中驚慌,象正在做夢而明知睡著的人一樣。可是面對著美麗的現實,他的眼風充滿著信心,在忌妒的人說來也許是臭得意。他本人也起了變化。天天在溫柔鄉中消磨,皮色蒼白了,眼神軟綿綿,懶洋洋的,用德·埃斯巴太太的說法,他的神氣是享盡了艷福。他因之更俊美了。有了愛情和經驗,眉宇之間表示他對自己的威勢和力量感覺很清楚。他瞪著眼睛望著文壇和上流社會,自以為盡可象主人翁一般出入。惟有遭到患難才肯反省的詩人,認為眼前沒有什麼可操心的。順利的事業正在使他的小艇揚帆前進,實現計畫的工具聽憑他調度:一個現成的家,一個人人艷羨的情婦,車輛馬匹,還有他筆下無法估計的財富。他的靈魂,他的心地,他的頭腦,也都起了變化,他看到這樣輝煌的成績,再也不考慮手段了。住過巴黎的經濟學家準會覺得呂西安的排場大有問題,所以我們不能不說明一下,女演員和她詩人的物質享受到底建築在什麼基礎之上,不管這基礎多麼薄弱。原來卡繆索要求供應柯拉莉的一些鋪子給柯拉莉至少賒三個月賬,可是他不作擔保。因此,車馬,僕役,全部享用,好象有魔術似的,對兩個只圖享受的孩子毫不缺少,而他們倆也只管歡天喜地的享受。柯拉莉挽著呂西安的手,要他先見識見識飯廳里意想不到的變化:富麗堂皇的桌面,點著四十支蠟燭的燭台,精緻非凡的點心,舍韋酒家的菜單,呂西安把柯拉莉摟在懷裡,親著她的額角。

他說:「孩子,我一定成功,一定要報答你這樣的深情,這樣的忠心。」

柯拉莉說:「你滿意了嗎?」

「再不滿意也說不過去了。」

「好啦,你這笑容就是我的報酬,」柯拉莉說著,象蛇一般扭著身子把嘴唇送到呂西安嘴邊。

他們看見佛洛麗納,盧斯托,瑪蒂法和卡繆索忙著布置牌桌。朋友們陸續來了,因為所有的來客都自稱為呂西安的朋友。大家從九點賭到半夜。呂西安幸而賭博的玩意兒一樣都不會 。盧斯托輸了一千法郎,向呂西安借;既是朋友開口,呂西安當然不便拒絕。十點左右,來了米歇爾·克雷斯蒂安,費爾讓斯,約瑟夫·勃里杜。呂西安陪他們走到一邊去談天,覺得他們即使不顯得勉強,也是冷冷的一副正經面孔。阿泰茲正在趕寫他的書,不能來。萊翁·吉羅為他的雜誌忙著編創刊號。小團體派了三個藝術家來,在吃喝玩樂的場合他們不象別的幾個感到拘束。

呂西安略微帶著賣弄的口氣說:「喂,朋友們,輕骨頭也會變成大策略家,你們等著瞧吧。」

米歇爾道:「但願我以前看錯了。」

費爾讓斯問道:「你是不是在過渡期間和柯拉莉同居?」

「是的,」呂西安裝著天真的樣子回答,「本來有個做買賣的老頭兒迷著柯拉莉,被柯拉莉打發了。」他又望著約瑟夫·勃里杜補上兩句:「我比你的哥哥幸福,他沒有本領控制瑪麗埃特。」

費爾讓斯道:「現在你跟別人沒有分別了,必定成功。」

呂西安回答:「不管在什麼情形之下,我對你們永遠和從前一樣。」

米歇爾和費爾讓斯彼此望了望,冷笑一下;呂西安才覺得自己的話說得可笑。

約瑟夫·勃里杜道:「柯拉莉真美,畫成肖像可出色呢!」

「而且心地好,」呂西安回答,「說良心話,她純潔得很。你就替她畫個像吧。只要你願意,你畫老婆子帶一個姑娘去見參議員的作品,不妨拿她做模特兒,代表那個威尼斯的姑娘。」

米歇爾·克雷斯蒂安道:「女人動了真情都是純潔的。」

這時拉烏爾·拿當向呂西安直撲過來,親熱得了不得,抓著呂西安的手握著。

他說:「好朋友,你不但偉大,而且有良心,此刻良心比天才更難得。你對朋友真義氣。從此我跟你是生死之交了,我永遠忘不了這個星期你幫我的忙。」

呂西安受到這樣一位名流奉承,不禁心花怒放,帶著自命不凡的神氣望著小團體里的三個朋友。捧拿當的稿子要在明天的報上發表,曼蘭先給拿當看了清樣,拿當才有這番表現。

呂西安咬著他耳朵說:「我當初答應攻擊你的時候就提出條件,要讓我自己來反駁。我素來是你朋友。」

呂西安回到小團體的三個朋友身邊。費爾讓斯剛才聽著他的話冷笑,現在拿當的事幫他辯白了,他因之很高興。

「阿泰茲的書一出版,我就好替他出力了。單為這一點,我也要留在新聞界。」

米歇爾道:「你作得了主嗎?」

呂西安假裝謙虛,回答說:「只要人家還用得著我,總能夠辦到吧。」

半夜前後,客人一齊入席,開始大吃大喝。他們在呂西安家談話比在瑪蒂法家更放肆,誰也沒想到小團體的三個代表和報界的代表志趣不合。那般年輕的記者出爾反爾成了習慣,早已心術敗壞,當下便舌劍唇槍,交起鋒來,拿新聞界的駭人的理論作為詭辯的根據。克洛德·維尼翁主張維持批評的尊嚴,反對小報界專門作人身攻擊的傾向,說結果作家只會貶低自己的價值。盧斯托,曼蘭,斐諾,公開維護那個辦法,報界的俗話叫做尋開心,認為這是標識一個人的才能的戳子。

盧斯托說:「經得起這個考驗的才是真正的好漢。」

曼蘭說:「大人物受到歡呼的時候也得有人叫罵,象羅馬的勝利者一樣。」

呂西安說:「那麼受到嘲笑的人都可以自命為勝利了!」

斐諾說:「這話不是跟你自己有關嗎?」

米歇爾·克雷斯蒂安說:「咱們的十四行詩不是應當跟彼特拉克的一樣轟動嗎?」

道里阿說:「黃金(洛爾) 已經出了一把力,幫助詩集成功。」

大家聽了這句雙關語一致叫好。

呂西安微笑道:「Faciamus experimentum in anima viai. 」

韋爾努道:「新聞界對有些人毫不爭論,一出台就送他們花冠,這樣的人才倒霉呢!那好比聖者關進神龕,從此沒人理睬。」

勃龍代道:「當初尚瑟內茲看見德·冉利侯爵一往情深的望著老婆,對他說:得了吧,好傢夥,人家已經給了你了。社會上對一開場就順利的人也會說這個話。」

斐諾道:「在法國,成功可以制人死命。我們彼此忌妒得厲害,只想忘掉別人的勝利,叫大家也跟著忘掉。」

克洛德·維尼翁說:「可是有矛盾,文學才有生命。」

費爾讓斯說:「同自然界一樣,生命的來源是兩種原素的鬥爭。有一個原素勝利了,生命就完了。」

「政治也這樣,」米歇爾·克雷斯蒂安補上一句。

「我們最近證明了這一點,」盧斯托說。「一星期之內道里阿就好銷完兩千部拿當的作品。為什麼?因為受到攻擊的書必然有人竭力保護。」

曼蘭拿著明天報紙的清樣說:「有了這樣的稿子,一版書還怕銷不完嗎?」

道里阿說:「念給我聽聽。我離不開本行,吃消夜也忘不了出版事業。」

曼蘭念出呂西安的得意之作,全場一致鼓掌。

盧斯托說:「沒有上一篇,怎麼寫得出這一篇!」

道里阿從他口袋裡掏出第三篇稿子的清樣,念了一遍。這篇評論將要在斐諾的第二期雜誌上發表,斐諾留神聽著,他因為是主編,把文章捧得更過火。

他說:「諸位,博敘埃生在今天,也只能這樣寫。」

曼蘭說:「當然。博敘埃生在今天,也要當記者的。」

克洛德·維尼翁端起酒杯,向呂西安含譏帶諷的行著禮,說道:「為博敘埃第二乾杯!」

呂西安向道里阿舉杯道:「為我的哥倫布乾杯!」

「好極了!」拿當叫道。

曼蘭狡猾的望著斐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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