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雲寄桑拖著疲憊的步伐回到了自己房中,松垮地坐在了床頭。他很想馬上去卓安婕那裡看看,只是今天。生的一切讓他的身心俱疲,潛伏了好久的內傷也重新肆虐起來。尖銳的痛楚沿著手太陰肺經中的天府穴蔓延而上,待到雲門穴時,劇痛已經讓他難以呼吸,不得不佝僂著身子取出一枚丹藥服下。
感覺著藥力緩緩地化開,雲寄桑的身體終於得以重新放鬆。實際上,他早已意識到伊騰博昭那瀕死的一掌絕非普通掌法,即使是師門的絕技金蟬步也無法讓他從那凌厲詭異的一掌中全身而退,那一掌的恐怖便可想而知了。可怕的是,這一掌的傷害竟綿延至今,且越來越難以壓制。如果不早尋良醫,恐怕自己失去的,絕不只一條右臂這麼簡單。
沒有了六靈暗識,自己和普通人一般無二,武功也廢去大半,甚至心神也不時被恐怖的幻影折磨著。
九死之餘,憂畏百端。(註:蘇軾-與范元長)
這樣的自己,怕離瘋狂也只有一線,憑什麼去破解這樣撲朔迷離的兇案?
此刻的他,沒有一點信心。所有的,只是深深疲憊與自責。
困意漸漸襲來,不知不覺,一隻紅色絲線拴著的巨大鈴鐺開始在自己面前來回地晃動著,渺小的自己則徒勞地跟著那個鈴鐺來回奔跑著。
鈴鐺上有一個長了兩個頭的人坐著在向自己笑,那是誰啊?好熟悉的樣子。
恍惚中,他看到了朱長明和陳啟的身影。
兩個人都站在熾白的陽光下,焦急地向他大聲呼喚著。
為什麼,自己什麼都聽不到?難道自己聾了嗎?
緩緩回頭,蒸騰的水汽中,一個白色的袋子打開了,一個披散著頭髮的女子穿了一件綴滿鈴鐺的長裙,從袋子里鑽出,緩緩向自己爬來。
他驚慌地退後,忽然間一步踏空,跌落到無盡的深淵中。
無數的鬼臉鈴鐺在他的身邊,跟著他一起墜落,墜落……
雲寄桑渾身冒著冷汗,輾轉著,呻吟著,半夢半醒之間,似乎有人來到他的身邊,替自己將被子蓋好,握著他的手,靜靜坐在他的身邊。
他終於安靜地睡了過去。
第一縷晨曦終於破開了平安鎮的夜色,黑暗從每一處房屋的角落裡無聲無息地退出,悄悄地蟄伏起來,期待著下一次的降臨。
雲寄桑睜開眼,遲遲沒有起身,躺在床上,靜靜感受著陽光的溫暖。
這樣潔凈的陽光,這樣潔白的世界,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雲寄桑坐起身來,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被子,心中一暖。忽而外面似乎有什麼聲音,便起身將房門推開,才一開門,便看到眼前一道耀眼的銀光飄忽而過,悠然而不可捉摸。
「是師姐在練劍!」雲寄桑驚喜地想,他已經好久沒有欣賞到自己這美麗的師姐在清晨練劍了。
自從卓安婕在十八歲時將自己的劍名從「逐日」改為「別月」後,她便再也不曾在白日練過劍了。雲寄桑也只是在極偶然的情況下在一個清幽的月夜中,千仞的絕壁上,驚鴻一瞥過那悠然操劍的美麗身姿。
為什麼師姐又重新在白日下練劍了?他疑惑地想著,眼中卻緊盯著那在雪地上翩旋不休的皎然身影。
劍光如虹,劍步如舞,卓安婕的身姿翩如游龍,就那樣洒脫地飄搖在天地之間。
紅塵煉慧劍,流水渡泉石。
閑散心如月,風光好自知。
只將波上鷗為侶,不把人間事繫心。
琴臨秋水彈明月,酒就寒山酌白雲。
一招招劍法,一句句劍意。一支支醉舞,一首首歡歌。
雲寄桑一邊解讀,那顆迷茫而疲憊的心也開始漸漸地重新變得清澈溫暖。
師姐……我懂了……謝謝你……
彷彿聽到了他的回答,卓安婕的劍倏爾還鞘,站定,悠然地望著他微笑。一瞬間,那由極動化為極靜的至美讓他不由自主地摒住了呼吸。
「喜福!」一個稚嫩的聲音在他的身邊響起,肉乎乎的小手更是迫不及待地拉住了他的衣襟。
「明歡!你醒了!」雲寄桑驚喜地將小傢伙抱了起來,她咯咯地笑著,嘟起小嘴兒使勁親了他一口,看來已經完全從昨日的驚嚇中恢複過來了。
「明歡昨夜就醒了,看你回來後實在太累了,就沒讓她過來。」卓安婕走過來,從他的懷裡將明歡接了過去,「怎麼樣,你沒事了?」
「沒事,只是老傷又犯了。」雲寄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晨間冰涼的清新空氣,舒展了一下略為僵硬的四肢。
卓安婕習慣性地舉起酒葫蘆飲了一口:「昨夜的事魚真人和我說過了,陳子通的事不能怪你,你不用自責。」
雲寄桑自嘲地搖了搖頭:「也許是這幾年死人見得太多,看得淡了,我對子通的死並不特別難過。我只恨自己無能,枉自被稱為智者,卻無法給老師出一點力。」
「當年死香煞一案比如今更加詭異血腥,可以稱得上殺機處處,步步驚心,結果還不是被你破了?」卓安婕望了他一眼,鼓勵道。
「那時不同,當時我……」雲寄桑正要說下去,卻被卓安婕打斷。
「我知道,那時你有六靈暗識么!只是你當時破了案子,真的是靠六靈暗識么?說到底,還是要靠你自己的頭腦。
若非如此,能學六靈暗識的人成千上萬,公申老前輩又何必要收你為弟子?」
的確,公申衡當時之所以收雲寄桑為弟子,就是看重了他心思靈動,不拘泥於前人,且能舉一反三,更立新篇,是自己最佳的傳人。只是雲寄桑性格上的缺陷卻始終讓他難以達到他師父公申衡的境界。
雲寄桑有些尷尬地笑了笑,信心卻在卓安婕的話語中漸漸增長。
的確,沒有六靈暗識又怎麼樣?功力大退又怎麼樣?我始終是我,大明雙璧之一,天下第一智者公申衡的傳人!
想到這裡,雲寄桑抬首挺胸,仰天長嘯。
「喜姑,喜福他怎滴嘞?」明歡悄聲在卓安婕耳邊問道。
卓安婕笑著拍了拍她的小屁股:「你師父他終於解開了心結,要大發神威了。」
「打發神位?」明歡撓了撓小腦袋,納悶問自己:「甚麼系打發神位哩?要是打發不去可怎麼好未?」
「對了,明歡,昨天你可曾看到那鬼怪的樣子?」雲寄桑小心地問。
明歡想了想,搖了搖頭:「歡兒無看到未,不過……」忽然停下來,小手向雲寄桑招了招。
雲寄桑微微一笑,將頭湊了過去。
「那鬼乖系個雄滴嘞!」明歡在他耳邊悄聲說。
「雄的?」雲寄桑臉色一變,「你是說,那是個男人?」
明歡用力地點了點小腦袋。
「明歡是怎麼知道的呢?」卓安婕在一邊柔聲問。
明歡將小手誇張地比了比:「那幾腳好好大喲!可定系雄滴!」
原來明歡只是看到了那人的腳,雲寄桑暗暗的思索。的確,如果腳真的非常大的話,那人是男人的可能性就非常大。只是鬼纏鈴為什麼要在白天出現呢?這三年中,並不是每次鬼纏鈴出現都會害死人的。那個傳說,只要趴下不看,就可以不被鬼纏鈴所害,分明是希望所有遇到鬼纏鈴的人都要避開。師父曾經說過:物之反常,必有奇理。看來自己最需要的就是找出鬼纏鈴出現的原因,如果找到,那兇手自然就無處可匿了。迄今為止,鬼纏鈴還是第一次在魏府中被人遇到,看來還是要去昨日師娘和明歡遭遇鬼纏鈴的那個石屋探查一番。
「師姐,我要出去昨日明歡遇到鬼纏鈴的地方看看,明歡還是麻煩你來照顧吧。」雲寄桑向卓安婕道。
還沒等卓安婕回答,明歡已經在她懷裡急道:「喜福,你帶歡兒去未!歡兒個你帶路,指個你看鬼乖那裡未!」
卓安婕笑道:「你便帶她去吧,我也正想去看看鬼物出沒的地方有何稀奇之處呢。」
雲寄桑微一躊躇便答應了,三人在明歡童真的笑語中向後花園的方向走去。
突然,卓安婕停下腳步,向路邊望去。
雲寄桑忙問:「師姐,怎麼?」
卓安婕向遠處的松林中盯了一會兒,微微一笑:「沒什麼,我們走吧。」
三人漸漸遠去後,松林中一雙黑色的靴子緩緩踱了出來,站了一會兒後,又退入林中。
剛一進入那荒蕪的小院,雲寄桑的心神便一陣莫名的悸動。不知為何,他覺得這裡似乎發生過什麼極為悲慘的事。
整個院子瀰漫著一種與世隔絕的凄涼氣氛,一草一木都顯得憔悴而黯淡,似乎每一個的角落都埋藏著深沉的悲哀。
「好哀傷的院子。」卓安婕輕聲道。
雲寄桑走到那個石屋前,抬手撥了撥那粗大的銅鎖,皺了皺眉。
「要打開嗎?」卓安婕在他身後問。
雲寄桑搖了搖頭:「鎖孔已經銹了,看來已經很久沒人進去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