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鬼鈴

雲寄桑因為多飲了幾杯,睡得很沉,雖然聽到明歡的尖叫,卻沒有立即清醒過來,只是有些茫然地睜開了雙眼。直到明歡第二次發出尖叫,他才意識到出事了,飛快地起身,推窗便飛身躍了出去。人在半空,一提真氣,手太陰肺經中卻是一陣劇痛,身子一個踉蹌,險些摔倒。他忙單臂拄地,穩住身形,心中一陣氣苦,想不到現在自己連最普通的輕功都施展不開。來不及多想,他快步沖向明歡的房中。

一進房間,雲寄桑便看到明歡那小小的身子正縮在床頭,不住顫抖著。他搶步上前將明歡抱在了懷裡,輕聲地安慰著:「好了,好了,師父來了,明歡不怕……乖……」

明歡抬起哭得淚眼婆娑的小臉,看到那張世上最可親可愛的臉龐,輕聲說了句:「喜福……」然後便「哇」地一聲,撲到了他的懷裡。

雲寄桑輕拍著明歡的背部,柔聲道:「明歡不怕,出了什麼事了,告訴師父,嗯?」

「喜福……窗……窗幾外有鬼隱……妖鈴鐺……歡……歡兒嚇壞人叻……」明歡哭了好一會兒才抽噎著道。

雲寄桑伸手推開窗子,一陣刺骨的寒風撲面而來,夜色下,只見一條青石小路蜿蜒著不知通向何方,卻不見任何人影,只是凄厲的北風中傳來隱約的鈴鐺聲。他抱著明歡飛身出了窗子,循著鈴聲追去。

月色清冽,北風急卷著雪霧,在月光下鋪成漫天帳幔,為魏府中的一切屋宇蒙上了妖異的銀色,宛如靈異的夢境。一股股殘雪屋檐下和樹梢上不時被勁風捲起,形成銀色塵綹,彷彿無數精魄游曳其中。

「叮——!」雲寄桑的耳畔突然響起一陣凄厲的鈴聲,他抬頭望去,一個陰森怪異的鬼臉銅鈴高高懸掛在眼前一個涼亭的飛檐處,此刻,那個銅鈴正在北風中不停地搖擺,那鬼臉便也似乎在這鈴聲中獲得了生命,抬起雙眼,向他露出詭異的笑容。緊接著,不遠處又是一陣同樣的鈴聲響起,恍惚中便彷彿是另一個邪惡的鬼魂在呼應著。

北風越急,一串又一串的鈴聲在屋舍間接連響起,一瞬間似乎整個魏府都成了鬼鈴們的世界。它們無所顧忌地喧鬧著,在凄厲的北風中展露出猙獰的笑容。原來魏府中,甚至整個平安鎮都掛了這麼多的鬼鈴?這其中究竟有什麼緣故?

剛才明歡窗前的鬼影到底又是何人呢?雲寄桑飛奔著,不時停下腳步,試著去傾聽黑夜中可疑的聲音,可惜此時所有的聲音都已被喧鬧的鈴聲所掩蓋,他所作的不過徒勞而已。

明歡緊緊地抱住了雲寄桑,此刻她雖然所處的環境更為詭異莫測,可在這熟悉的懷抱中,心中卻安逸了許多。

突然,雲寄桑停住了腳步,抬起頭來,黑暗中,一個鬼魅般的身影如同低飛的燕子,正由高向低俯衝而下,又迅捷地從地面上掠過,浮起,轉瞬間便落在一座廂房的屋檐上。其速度之快,姿態之難,令雲寄桑不禁駭然。他自己向來以輕功自負,但若要他在低空做出如此高難的燕子抄水,怕也力有未逮。在這雪夜之中,他又抱著明歡,根本無法在這種最適合對方發揮的環境中追上對方。

就在雲寄桑心中猶豫要不要追上去時,耳畔又響起了衣袂的破空聲,抬頭望去,一個飄逸優雅的身影正從浩瀚的星空飛過,仿若自月色中融來的那浩氣清英、仙才卓犖的姑射真人。

「師姐?」雲寄桑脫口道。

卓安婕那縹緲的身形彷彿正駕馭著北風扶搖直上,在空中做了一個優美的停頓後,劍光一閃,向空中屋檐上的黑影射去。那黑影微微一伏,如同融化了一般沿著房柱流瀉而下。卓安婕人在空中,劍芒斜指,連揮三劍。

那黑影雙腿夾住房柱,身子盤旋,輕巧地繞到柱後,任那三道劍光在柱子上留下三道清晰的劍痕。

此刻卓安婕的身子已飄然落下,足尖一點,又向那黑影縱去。

那黑影驀地跳離房柱,向上一縮,輕微的噼啪聲中,整個人似乎在瞬間變成了一個侏儒,縮到了房檐下那狹小的陰影中,消失不見。

「縮骨功?」卓安婕顯然也沒有料到對方會用這般偏門的功夫,手中的別月劍頓時失去了目標,微微晃了個劍花,歸入鞘中,人也隨之停了下來,凝神望著黑影消失的方向。

「師姐?你這是……」雲寄桑奇道,他萬萬沒料到卓安婕竟然也會在這夜深人靜之際跑了出來,難道她也遇到了什麼意外不成?

卓安婕沒回答,只轉過頭笑吟吟地看著他。雲寄桑和她自幼相識,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只得老老實實地先回答。

「明歡在半夜發現有個黑影在她窗前搖鈴鐺,我是循聲追來的,只是……」他苦笑著看了看四周懸掛著的銅鈴,搖了搖頭。

「我卻是聽到了自己房上有夜行人踏雪的聲音,才追出來的,結果追來追去,卻也只得了一個背影。」卓安婕自嘲道,那個熟悉的聲音正如同它的主人一樣永遠都帶著一股慵懶瀟洒的意味。

「以此人的輕功,在江湖上絕非無名之輩。」雲寄桑若有所思地道。

「極高。」卓安婕肯定道,又安慰明歡道,「明歡莫怕,再有壞人來了,師姑幫你打他們屁股。」「喜姑未,明歡己個睡,喜姑不在喲。」明歡可憐巴巴地望著卓安婕道。

卓安婕笑著從雲寄桑懷裡接過明歡,在她小臉蛋兒上親了一口:「那師姑和明歡一起睡,可好?」「好嘞!好嘞!」明歡拍著小手歡叫著,接著又乞求地看著雲寄桑:「喜福……」

雲寄桑微一猶豫,點頭道:「那就麻煩師姐了。」心想這魏府如此氣氛,第一晚便遇到這般詭異之事,我偏偏又內傷未愈,功力喪失大半,難以護得明歡的周全,讓她和師姐住在一起,當可保無事。

「那就走吧。」卻見卓安婕抱著明歡向他住的方向走去。

「師姐這是上哪裡去?」雲寄桑傻傻地問。

卓安婕白了他一眼:「自然是到明歡住的地方去睡。是不是?」說著,還用瓊鼻頂了頂明歡的小臉。

雲寄桑頓時一愣,在他想來,所謂明歡和卓安婕一起睡,自然是讓明歡到卓安婕房中去睡。卻萬萬沒有想到,自己這位師姐反其道而行之,要到明歡的房裡去睡。須知自己和明歡雖然不是住在一起,卻也不過一牆之隔,這要是落在眾人眼中,怕是要多生是非了。

「這……這怕不妥吧?」雲寄桑有些窘迫地道。

「有何不妥?」卓安婕斜著眼笑問。

雲寄桑當然不敢用男女大防這種借口來勸說這位師姐,否則非被她笑死不可。既然找不到借口,雲寄桑只好苦笑著接受卓安婕的「好意」了,況且他也無法抗拒內心深處那一絲淡淡的甘甜。

目送著卓安婕和明歡回房安歇,雲寄桑睡意全無,一個人默默在外面的青石小路上踱步而行。皎潔的月光照著他那年輕而清雋的臉龐,顯出一種純凈的憂慮。一陣夜風襲來,他忍不住又輕輕咳了一聲。

這內傷依舊沒有痊癒的跡象啊……雖然沒有了六靈暗識,但心中那種不祥的預感仍讓他難以安然。這些古怪的賓客和無處不在的鬼鈴,在這籠括了天地的茫茫大雪中,似乎昭示著某些悲劇即將發生。

以現在的這樣身心俱傷的自己,對著這欲來的風雨,該如何應對?

突然他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猛然抬頭,又是那個幽靈般的女子身影,正無聲地站在偏僻的角落裡,望著他。

「別來纏我……」雲寄桑低聲道。

那女子的身影突然消失,卻又瞬間出現在一邊的高牆上,繼續帶著那詛咒般的笑容望著他。

「別來纏我。」雲寄桑閉上雙眼,抬高了聲音道。

四周沒有聲息……

雲寄桑長噓了一口氣,重新睜開雙眼——那女子的面孔赫然竟在他面前寸許處,幽深的雙眼不斷有鮮血流出,獃滯的眼神中竟然露出一絲滿足的笑意……

「別來纏我!」雲寄桑終於控制不住,大喊道。「什麼人?」黑暗中,一個略帶緊張的聲音突然問,女子的形象扭曲一下,漸漸消散。

「青州雲寄桑。」雲寄桑鬆了一口氣,答道。

「是幼清啊……」那人鬆了一口氣,「怎麼這麼晚了還未安歇?」

雲寄桑疲憊地回頭看去,只見月光下一個微微發福的身影負著雙手,月光下,那張肥胖的臉龐顯得有些蒼白,正是

自己當年的同窗——朱長明。

「長明兄?你這是……」「沒什麼,和你一樣,睡不著,出來遛遛。」說著,朱長明走過來,挽住了他的左臂。「不愧是幼清啊,多年不見,已是國之棟樑了。哪兒像我,讀書不成,落魄之下,只能做一個小小的商人,求個萬貫家財,廝混一生了。」

「人各有志,商賈也未必不能造福一方啊。」雲寄桑安慰道。

「幼清說笑了,這商人么既不求名,又不言義,終日里奔波勞碌,求的不過是阿堵物,渾身上下便只言一個『利』字。我這個商人則更喜歡流連花叢,又多佔了一個『色』字。何來造福一方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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