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晚上的街頭呈現非常強烈的紫色,朝巴士站張開大嘴的車站大量地吐出附著在人臉上的紫色顆粒。紅燈的時候,紫色的顆粒就大量堆積在斑馬線前方,緩慢地流動。為什麼這條街不會因為瘀血而毀壞呢?我站在車道前,一邊聞著廢氣的臭味一邊想。
『……鳴海,身體狀況怎樣?』
塞在耳朵里的耳機傳來愛麗絲的呢喃。
「我想吐。」
我的聲音應該透過藏在圍巾里的麥克風傳了出去。頭上的針織帽像奇形怪狀的壺,裡面裝了相機;我開始覺得自己不是人。如果是機器人,應該可以按一個按鈕就讓噁心的感覺消失吧。
『要是噁心的感覺消失了,你就回不來羅。聽好了,不要想負面的事,想老闆做的冰淇淋也好,不這樣做你會被藥物所吞噬。』
愛麗絲的忠告大概沒用吧!我嘴裡還留著ANGEL·FIX的乾澀苦味。因為太苦了,所以我咬破嘴巴想用血味掩蓋,結果反而更噁心。幾分鐘之後,我才發現用血的味道掩蓋藥味這個想法就已經很不正常了,背脊傳來一陣涼意。就在同時,一開始的嘔吐感又再度回來了。
我正在被藥物吞噬。
「……總覺得眼睛怪怪的,好像透過紅外線相機窺視一樣,為什麼大家都戴著面具呢?今天有祭典嗎?」
『鳴海,冷靜下來,沒人戴面具。』
「可是……」
綠燈亮了,有人在推我的背。戴面具的人群從馬路兩邊流向黑暗的柏油河川,我也被捲入人群,前傾地踏出步伐。
宏哥跟阿哲學長應該在某處跟蹤我,那是唯一的救生圈。如果連這件事都想不起來,我應該就沉溺在這條街道,再也浮不起來了吧?
宏哥負責跟蹤我找到的藥頭。
而阿哲學長是負責——回收我的屍體。
沒人知道是否真能找到,也許我只會這樣白白死掉。
車子的喇叭聲令我耳朵發疼。穿過斑馬線,潛身著人群中,葯妝店的音樂刺痛我的耳朵,頭也好痛,噁心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了。
『從中心街道上坡,去旅館街晃一圈。』
「愛麗絲,你為什麼要磨牙呢?吵死了,趕快停下來。」
『你在說什麼?我才沒磨牙。』
被愛麗絲這麼一說我才發現,所謂的磨牙聲其實是隔壁看似女大學生的高跟鞋腳步聲。我皺起眉頭,停下腳步,和她保持距離。可是一點用也沒有,腳步聲從四面八方湧來。我搗住耳朵,幾乎要跪倒在地。可惡!為什麼這條街的女生總是穿著高跟鞋,通通給我換上平底鞋!
『鳴海你怎麼了?是我講話聲音太大了嗎?』
「沒……事。」
我用手背抹去嘴邊的唾液,又再度起身。上班女郎瞥了我一眼之後越過我。沒關係,不過是腳步聲。我大口呼吸,忍住胃液翻上喉嚨的感覺。離我吃藥過了多久呢?大概有二十分鐘吧?還是其實已經過了兩星期,只是我不記得而已呢?什麼天使嘛?不過只是讓人覺得噁心罷了。
我一邊呻吟一邊由中心街道朝西走,通過遊樂場的時候最糟了,聲音的洪水讓我誤以為自己被一千把空氣槍從旁掃射。
『藤島中將請注意,你的血壓急速上升。』
耳里交雜了少校的聲音。我把手放到左手肘上。少校光是裝了相機、麥克風跟耳機還嫌不夠,連測量脈搏、血壓和體溫的設備都安裝了。我覺得自己好像遠距操作的機器人。
『鳴海,你大概馬上就要越過現實與幻覺的界線了,一定要想快樂的事喔!』
快樂的事?
從HMV唱片行里走出三個穿制服的女孩掠過我的手肘走了過去,那是我們學校的制服。我記憶中快樂的事情——
『現在不準想起彩夏的事!』
愛麗絲髮揮靈敏的直覺,用尖銳的聲音阻止我,可是已經來不及了。我被拉回和彩夏在一起那天的屋頂,欄杆的另一邊是夜晚的河川,彩夏就在我身邊,澆花器的水淋濕了我的手。彩夏說:等到春天來時……著是馬上就變成春天了。夜色被驅散開來,而我的身體被柔和的金色光芒所包圍……
這是什麼?
我站在十字路口的正中央,路口被充滿彩色霓虹燈的綜合大樓所包圍。仰望天空,著是我看到了。
「……天使?」
『鳴海,你看到了什麼?什麼都好,把它說出來,試著說明它,不要沉溺著感覺中。』
我眯起眼睛,抱住路燈的柱子。因為不這麼做好像就會被光芒沖走。
「愛麗絲,喂,你曾經從爆炸的煙火中心看過四周嗎?」
『不好意思,我是繭居族,所以沒親眼看過煙火。不過就算以後有機會,你推薦的那種觀賞法我也敬謝不敏。』
「是嗎?那大概就是我現在的感覺。」
我朝身邊一顆光的粒子伸出手,甜蜜的電流通過我指尖,通過頭頂。
「啊啊……」
我吐出灼熱的氣息,不知何時,噁心和頭痛都消失了。代替它們的東西充滿我的頭蓋骨,是一種融化冬季長久以來積雪的力量,是新的一天把太陽拉出海面的力量。我知道這種力量叫什麼,大家都知道,只是看不見天使的人忘記它了而已。
我想,阿俊看到的就是如此的景象吧?如果是,那我就原諒他。連什麼都不說就跳樓的彩夏我也能原諒她,她不過是去見天使而已。你看,只要伸出手來,天使就在身邊。原諒那些沒有臉蛋、只是隨波逐流著夜晚河川的紫色病人們,他們不過是不知道這道光和光的名字而已。
「愛麗絲,你知道這叫什麼嗎?」
連自己的喃喃自語都化為燦爛的光芒粒子,交雜白色的呼吸擴散。
『我知道,就是愛。就是愛讓世界運轉。』
少女發出甜美的聲音引用鮑伯·狄倫的歌曲,是的,就是愛。狄倫把它丟向大家之前,可能連它的名字也不知道。可是我們知道,它的名字就是愛,所以我絕不會放手。
『鳴海,可是你要找的是別首歌,你忘了嗎?是「敲響天國之門」。』
聽到愛麗絲的話,我想了起來。對了,我都忘了,我得尋找天堂的門扉。
我得去見彩夏才行。
我踏在夜晚河川的水面上,每一步都化為波紋響遍全世界。世界也呼應我,訴說著因為有你所以我們在,你和我是一體的。我向紛紛落下天使羽翼的天空舉起拳頭,覺得自己要唱起歌來。我是為了此刻而生的,為了受到愛的光芒指引,登上這條坡道,開啟天堂之門而生的。你聽,可以聽到微微的吉他撥弦聲。並列的旅館就是沙金的宮殿,摩肩擦踵的人群腳步聲、喧囂、遠方車子的引擎聲、幾千台空調室外機的聲音、因為慾望而濡濕的鼻息,全都融合為厚重的聖樂,靠近狄倫的沙啞歌聲。
『Knog on Heaven''s Door……(敲響天國之門……)』
我聽見了,的確可以聽見,在包圍我且溫柔愛撫的數千萬音樂的經緯中,我可以分辨出狄倫的旋律,找到狄倫的歌聲。
「……我找到了。」
就在我喃喃自語的瞬間,近乎悲傷的喜悅從我的嘴角和耳朵噴出,滴落到肌膚上。
男人背靠著因為噴漆而黏黏臟髒的鐵卷門,蹲了下來。他低著頭,戴著耳機,手指隨著聖歌的旋律敲打著膝蓋。
『鳴海你找到了嗎?真的嗎?』
你們不知道嗎?看不到嗎?那傢伙的左右臉頰上清晰地畫著發光的羽翼,明明那麼耀眼。
『鳴海,找到了就回答我,不要再靠近了!』
少女的聲音回蕩在我耳中,我手靠在旅館的圍牆,緩緩地走向天使。感覺起來像踩在雲端,馬上就到了,馬上就要到了。
『阿哲,抓住鳴海,不要被發現!宏仔你知道吧?就是穿皮外套,戴著耳機蹲在那裡的傢伙,絕對不可以讓他發現!也不可以讓他跑掉!鳴海!鳴海!振作點!』
我拔掉吵鬧的耳機,天使的歌聲直接流入腦中,這是敲響天國之門的聲音,馬上就到了,馬上就可以見到彩夏了,正當我伸出手時,有人猛力地抓住我的肩膀。
放開!放開我!
我掙扎到手腕幾乎要斷了。飛走了,天使要飛走了,即將開啟的門要關上了,我的手指抓著柏油路,完全沒發現自己趴倒在地上。所以光芒就在我的正上方,直到黑暗與又長又黑的雲朵緩緩地落在眼皮上。我不停地敲響天國之門,不停地,不停地,敲了又敲……
我想每個人小時候至少都想過一次人為什麼而活,因為這個國家的敦科書上並沒有針對這個問題給予簡單易懂的解答(以前曾經存在過的答案,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和泡沫經濟崩壞的時候被燒掉了)。
有些人下了單純為了獲得幸福的結論就不再思索;而無法停止思考的人發現這個答案只是把問題換個說法而已,結果陷入更深的泥沼中。
有些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