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彗星 第四章 戰爭

從我斥責了老弗拉爾太太的那一刻起,我就成了代表。作為男子漢,我代表了世界上所有被奪取了繼承權的人。我沒有驕傲的快樂的期待,我憤怒地向上帝向人類造反。不再有任何含糊的意圖阻礙我。我清楚我想要幹什麼。我要進行抗議,否則寧願去死。

我要進行抗議,不然寧願去死。我要殺死內蒂!內蒂,她微笑而順從把我自己交給了另一個人。她現在代表了所有那些可想像的而我卻沒有的快樂,代表了年輕人一顆失落的心中的想像,代表了生活中得不到的歡爾。內蒂,她代表了所有得益於我們這個所謂不可救藥的非正義的社會秩序的人。我要把他們兩個都毀滅。等幹完這事,我就會開槍,把自己也毀滅,看看我死了還會受到什麼報復。

我下定決心這樣做,我感到極為憤怒。在我頭頂上,巨大的流星向天穹飛翔,得意而自豪地飛越了黃色暗淡的月亮,使周圍的星星黯然失色。

「讓我去摧毀!」我喊著,「讓我去殺!」

我抑制不住地喊叫著。我的血在翻沸。這激起我的食慾,也使我感到很累。

好長一段時間,我正在石南叢生的荒原上四處找尋食物。那條路通往下高地。一路上我自言自語。夜色已經降臨,我正拖著沉重的腳步往家走,走在這17英里的路上,從沒想過休息。從早上到現在我沒吃一點東西。

我猜自己瘋了。但是,我還能回想起我當時的胡言亂語。

當我走路時,有幾次,我嘆惜著穿過既非白天又非夜晚的明亮之處。有幾次,我語無倫次地和我稱作萬物之靈的神進行理論。但我總是在對天上的那束白色的光輝對話。

「為什麼我在這兒只是為了忍受恥辱?」我問,「為什麼你給了我難以滿足的驕傲?為什麼你賦予了我想分裂自己的慾望?是在嬉弄我嗎?在這個世界上,你在與你的信徒開玩笑嗎?我……即使是我,也會比這更幽默!」

「為什麼不向我學習某種憐憫的正派禮儀!為什麼不儘力去挽回?我曾經整天地要弄過那些可憐的小人物嗎?我曾把他們弄髒了拖著走,髒得令人作嘔;讓他挨餓;讓他受傷;讓他痛苦過嗎?為什麼你該這樣做?你的玩笑太無趣了。試一試開小一點兒的玩笑,你會嗎?試試那些不會太傷害人的玩笑。」

「你說這就是你的意圖!你對我的意圖。你在使我具有與生俱來的悲痛。噢!讓我怎麼能相信你?你忘記了我有眼睛去找別的東西。讓我走自己的路吧!上帝!車輪下的那個青蛙是幹什麼?那隻貓會把那隻鳥撕碎嗎?」

這樣責問了那個神靈之後,我就把一隻手奇怪地向天上伸去,說:「快回答我吧!」

一周前,天上一直有月光。可現在光線很弱,朦朦朧朧,我只有靠分辨一塊白一塊黑的地面艱難地穿過公園的那片空地。一層低低的白色薄霧離地面不到三英尺,迷迷濛蒙地籠罩草地。那片樹林鬼怪般地從遠處幻想的大海前升起。那天夜晚,這世界顯得浩大、虛幻、奇異。外面似乎沒有人,我和我有點沙啞的聲音在寂靜樹林中孤單地飄動。有時,我爭論著;有時,在心情沉悶時,我會跌倒;有時,我感到劇烈地折磨。

當我一想起內蒂對我的挖苦和嘲諷,想到她和弗拉爾彼此相攜,突然間,冷漠中又爆炸出陣陣狂怒。

「我不會就此罷休!」我叫喊著,「我不會就此罷休!」

一次瘋狂的發作之後,我從衣袋裡掏出槍,向著靜靜的夜空鳴放。三次,我都打中了目標。

子彈從空中掠過,受驚的樹木在不斷減弱的聲音中述說著我剛做過的暴行。隨著槍聲慢慢消逝,廣大的夜空又逐漸平靜,接著又是一片寂靜。我的射擊,我的咒罵,我的褻瀆神靈,我的祈禱……我再一次祈禱……一切被寂靜吞沒了。

怎麼說呢?那是一種令人窒息的吼叫,它使人鎮靜,使人不知所措。它消失在寧靜的壓倒一切的明亮的國渡里。我的槍聲,驚醒著周圍的一切,一下子變得巨響,然後,消散去了。

我發現自己站著,手槍還在手裡握著,驚訝地發覺我的情緒被某種不能理解的東西浸透。接著,我抬頭望去,看著天上那顆巨大的星體,凝視良久。

「你是誰?」我忍不住開口說。

我像一個呆在冷漠荒野中的人,忽然聽到了一種聲音。那聲音也消逝。

當我走過克萊頓高地時,我想起我沒能看到大群大群的人整夜走出家門觀看慧星。原來,那個站在臨時圍籬外廢料堆上的小個子傳道士在告戒罪人們在最後審判到來之前去恕罪,現在,他已不在原來的地方了。

過了半夜好久,人們都回家了。一開始,我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後來,孤獨和寂寬使我感到疑惑。因為慧星的光亮,氣燈都顯得沒亮了。在靜靜的主街上,小個子賣報人已關門休息了。但是,一塊布告牌一直擺放到很晚,被人遺忘在外,上面還貼著廣告。

布告牌上,僅有一個字,字母很刺眼,那是:「戰爭」。

你想想吧!空曠的簡陋的街道,我的腳步聲,沒有人醒著,也沒有聲音,只有我!我在布告前說一下,在人們沉睡的寂靜中。匆忙中布告牌被武髒了。那布告分外清楚,那個詞有點反常,讓人看倍覺吃驚。它預示著巨大災難的將要來臨。

「戰爭!」

我從一種平靜的狀態中酥醒來,經常,隨之而來的就是一陣情感的沖刷。

時候已經不早了,母親就在我的床邊。她用舊托盤給我準備了早餐。

「多睡一會兒,親愛的。」她說,「你一直在睡。昨夜你回到家已經是半夜三點鐘了。你一定累壞了。」

「看你那張臉,」她繼續說,「白得嚇人。你的眼睛閃著……讓你進門時,我嚇壞了。你站在台階上站都站不住。」

我的眼睛慢慢地轉向外衣口袋。那裡有東西還在。她可能還沒發覺。

「我去了柴克斯黑爾。」我說,「你知道,可能?」

「親愛的,昨晚我收到一封信。」她說著,低頭靠近我,把托盤放在了我的膝上,然後,輕輕地吻著我的頭髮。那時,我們兩人都靜止了,保持著那種姿勢。她的臉頰恰好吻到我的頭髮。

我從她手裡接過托盤。

「別碰我的衣服,媽媽。」當她向我的衣服走去時,我急忙說,「我的衣服很乾凈。」然後,當她轉身走後,我吃驚地說著:「天哪!媽媽!就

差一點兒!我知道,一點點……現在……親愛的媽媽,噢!好了,別管我!」於是,象一個溫順的僕人,母親從我這兒走開了。

這世界和我一直在多麼粗暴地利用這種順從啊!

那天早上,我似乎不會再發怒,悲痛中我又變得堅強起來。我的意志似乎像鋼鐵一樣堅強。現在,愛、恨、恐懼全部消失了。我只是非常可憐我母親在承受著將到來的一切。

我一邊慢慢地吃早飯,一邊在想,我怎麼找到那個叫夏弗姆伯里的地方,我怎樣才有希望到那兒去,我手頭只有不到五先令。

我有條不紊地穿著衣服,選了一件領口磨損最少的衣服。仔細地颳了刮臉。然後,我去了公共圖書館去查找一份地圖。

夏弗姆伯里在埃塞克斯海岸,由克萊頓到那兒要走很長的路。

我到火車站後,從列車時刻表上抄錄了一些內容。我問了一位行李員,他對夏弗姆伯里也不太熟悉。但是,售票處的工作人員幫助我。我費空心思。終於弄清楚了想要知道的一切。

然後,我又走到了撒滿煤屑的街上。至少,我需要有兩鎊錢才行。

我走回公共圖書館,進了報刊閱覽室仔細去思考這個問題。一個新的情況突然打斷我的思路。人們似乎對早晨的新聞而騷動。屋裡現在的氣氛也很反常,人比平常多,說話的人也比平常多。

一剎那,我有些不知所措。忽然,我想起來了:「戰爭,與德國人的戰爭。沒錯!」

據說,一場海戰正在北海進行。去他的吧,我又思考起自己的事來。

我想起了帕洛德。我能去和他談談,然後向他借點錢嗎?我掂量著有多大的把握。

然後,我又想賣掉點什麼或典當點什麼。可這也行不通。

我的那件冬天穿的外衣即使是新的也會晤不了什麼錢。我的手錶也不能賣許多先令。把賣兩件東西的錢加到一起也許還差不多。

懷著矛盾的心情,我想起平時媽媽去取租金的小儲藏箱。她總是悄悄地去那兒不讓人發覺,而且,她總是把它鎖在寢室的茶葉箱里。我知道我幾乎不可能從她那兒主動地得到錢了。而且,儘管我對自己說在愛與死這個問題上,任何瑣碎的事都是不重要的,但是,只要我一想到那個茶葉箱子,我就無法脫離使人煩惱的疑慮和不安。難道就再也沒有其他辦法嗎?或許先想其它辦法,再向她乞求,可能會得到比我需要的還多幾先令的錢。

生平第一次,我心平氣和地想到了那些生活穩定的人的兒子們,我對自己說:「他們這些人會發現自己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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