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卸裝的彭福特

這時,我才發覺,她從我出來起,就一直沒有叫過我「彭福特」先生。她當然不會那樣叫我,因為我已經不再是彭福特了。我又變成了羅倫佐·斯邁思——他們花錢雇來做臨時替身的那個窮戲子。

我往後靠了靠,嘆了一口氣,讓自己大大地鬆弛了一下。「總算順利結束了,而且沒有露出一點兒破綻。」我感到卸下了一副重擔。

而直到這時,我才真正意識到這副擔子有多麼沉重,就連我的「瘸腿」也不再覺得痛了。 我伸手拍了拍彭尼握在方向盤上的手, 改用自己原來的嗓音對她說:「一切終於結束了,我感到很高興。可是,我的朋友,今後你不在我身邊,我會挂念你的。你也是個非常出色的演員。然而,再好的戲也總會有收場的時候,戲班子也總有散夥的一天。但願以後還有機會再見到你。」

「我也希望能再見到你。」

「我揣摩,塔克這時大約已經想出了好點子,大概安排妥當了吧?我似乎馬上就可以悄悄溜進『湯姆·潘恩號』了。」

「我不知道,」她說話的聲音有點兒反常。我偷偷瞟了她一眼,這才發現她在哭泣。

我不覺心內一顫。彭尼為什麼哭呢?是因為我們快要分手了嗎?令人難以相信,可又希望真是這個原因。

「彭尼,」我趕緊安慰道,「親愛的,為什麼哭得這麼傷心?當心別撞了車。」

「我忍不住。」

「嗯……告訴我,出了什麼事?你只是對我說,他們把他弄了回來,別的什麼也沒說呢。」我突然產生了一種可怕而又十分合乎邏輯的懷疑。「他還活著,對嗎?」

「是的,還活著。但是,他們把他弄傷了!」她哭得更厲害了。我不得不抓住方向盤。

她很快恢複了平靜。「請原諒。」

「要我來開車嗎?」

「過一會兒我就會好的。再說,你並不會開車。我的意思是你應該裝作不會開車。」

「不會開車?!別說笑話了。我當然會開車,現在已經沒有關係了……」我沒有再往下說,因為我突然意識到,情況可能……可能還是大有關係。要是他們真的把彭福特打得不成人樣,他總不能以帶傷的模樣在公眾面前亮相吧,至少決不能在「卡」族接納儀式剛剛結束十幾分鐘之後就亮相。說不定我還是非出席那個該死的記者招待會不可。要當眾離去,這樣我們才能安全地把彭福特悄悄送上飛船。也罷,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我就把它當作一次謝幕吧!「彭尼,塔克和羅傑是不是仍舊要我再扮演一會兒彭福特?我是不是還得給那批記者演上一場戲?或者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

「我也不知道。因為當時我沒來得及問他們。」

這時,我們己漸漸駛近田野旁邊的一長排倉庫。哥達德市高大的圓頂氣泡式建築已經映入眼帘。「彭尼,把車開慢一點兒,給我說得詳細點兒,行嗎?你應該給我提提台詞。」

原來,司機全都招供出來了。我忘記問是不是塔克給他用小髮夾上了刑。既然招供了,塔克就把他放了,讓他步行回去,可並沒有摘掉他的面罩。塔克和羅傑還有彭尼(由塔克開車)火速趕回哥達德市,我沒參加這次行動,對此非但不覺得遺憾,反而十分慶幸。其實,宇航員的使命應該是駕駛宇宙飛船,而不該搞別的把戲。

塔克他們按照司機招供的地址,在老城區找到了那幢氣泡式建築物。我能想像得出,那地方一定是個妓女、罪犯、軍人商和流浪漢這類社會渣滓聚集的處所,簡直可以說就像一個野獸出沒的叢林,即使是警察巡邏,也得結伴而行。不過,星際帝國每個港口城市都少不了會有這麼一處地方,毫不奇怪。

司機的供詞是正確的,可是已經遲了幾分鐘。那間房間肯定關過人。裡面有一張床,看上去至少已經連續使用過一星期左右,桌上一壺咖啡還是熱的,擱板上放的一條毛巾里還包著一副老式的活動假牙。克立夫敦認出那是彭福特的,這證實了司機的供詞。可是彭福特蹤影全無,綁架他的人也不在。

他們離開那裡的時候,商定仍按原計畫行事,宣布綁架事件發生在接納儀式剛剛結束之後,並揚言要向,『卡」族發出呼籲,從而對伯恩羅依德施加壓力。但是,恰恰在離開老城區的時候,他們找到了彭福特。其實確切他說,是偶然在街上碰著的——彭福特蓬頭垢面,精神恍惚,像個一星期沒刮過鬍子的可憐流浪漢。別的幾個人都沒認出來,是彭尼把他認了出的。於是他們馬上把車停下。提起這一段經歷,她又哭了起來。我們差一點兒撞上一列蜿蜒地沖著裝卸碼頭開去的貨運拖車。看起來,第二輛,也就是打算把我們撞死的那輛車裡的幾個傢伙,肯定是把情況作了報告。因此我們反對黨的那幫幕後頭頭得出了結論:綁架已經失效。這樣推論還是言之成理的。雖然以前也有人為我做過某種解釋,但我總感到奇怪。他們究竟為什麼沒有乾脆把他幹掉呢?後來,我才明白,他們的辦法比幹掉他更加狡猾,也更加殘酷,更加有利於達到他們的目的。「現在他在哪兒?」我問。「塔克把他送到三號圓頂樓宇航員招待所去了。」「我們現在是不是也到那兒去?」「我不知道。羅傑只叫我把你接來,就跟他們一起進了招待所。但是,我們不能到那兒去。那太冒險了。可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彭尼,快停車!」「為什麼?」「車裡一定有電話吧?現在我們不能再往前開了。一步也不行。現在必須先確定,不,應該先想想下一步該怎麼辦。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在塔克和羅傑決定讓我消失之前,我還得演好我的角色。顯然,一定得有人向公眾告別,讓人看到我登上了『湯姆·潘恩號』。你敢肯定彭福特先生打扮一番也不可能公開露面嗎?」

「公開亮相?不,根本不可能。你是沒看見他那副模樣。「當然沒看見。不過我相信你的話。那好,彭尼,我現在仍舊扮『彭福特』先生,你呢,還是我的秘書。繼續幹下去吧。」

「好的,彭福特先生。」

「現在,請你馬上跟博羅德本特船長通話,好嗎?」

車裡沒有電話簿,但七轉八轉,總算接通了。耳機里雙方對話我都聽得見。

「宇航員俱樂部。我是凱利夫人。」

彭尼捂住了話筒:「要報我的名字嗎?」

「說吧,我們沒必要保密。」

「我是彭福特先生的秘書,」彭尼嚴肅他說,「他的飛船駕駛員博羅德本特船長在嗎?」

「我認識他,請等一下。」然後只聽話筒中傳來她的大嗓門:「嗨!你們這些人,有誰看見塔克沒有?」過了一會兒,她便在電話中說:「他回自己房間去了。我這就叫他。」

又過了一會兒,彭尼說:「是船長嗎?首領有話對你說。」接著,彭尼使把話筒塞給了我。

「我是首領,塔克。」

「哦,先生,您現在在哪兒?」

「還在車裡。是彭尼接我上車的。原先安排的記者招待會準備在哪兒開?」

博羅德本特猶豫了一下。「幸虧您來電話。招待會已經取消了。情況略有變化。」

「彭尼跟我說了。這跟我的想法合拍;我很累,今晚不打算在陸地上過夜。我的腿痛得厲害,想在飛船自由下落時好好睡一覺。」儘管我不喜歡自由下落,但我知道彭福特喜歡。

「請你和羅傑替我向特派專員表達歉意吧。其他的事也請費心代勞吧!」

「我會安排一切的,先生。」

「就這樣。還要多久才能送我上飛船?」

「『精靈1號』一直待命為您效勞。請先到3號門。我會派一輛越野車來接您的。」

「很好!就這樣辦吧!」

「是,先生!」

我把話筒交還給彭尼。「捲髮姑娘,我很難說這電話頻率不受監聽,很可能這輛車都受到監視。不管怎樣,他們很可能已經偷聽到兩件事:一是知道了塔克在哪裡;二是我下一步要做什麼。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她顯出沉吟的神態,拿出秘書用的筆記簿,寫了幾個字:讓我們離開汽車。

我點了點頭, 拿過她的筆記寫道:3號門離這兒有多遠?她回答:步行一會兒就到。

我們一聲不吭,鑽出車子走了。她以前總是把車開到倉庫外邊特派員的停車點,所以到時候總會物歸原主。再說,這類小事如今已無關宏旨了。

我走了大約50碼便停住了腳步。我覺得有點兒不對頭。當然我不是指天氣。太陽照在清澈、發紫的火星天空,可以說風和日麗。路上行人熙來攘往,不論是乘車還是步行的人,都沒注意我們。即使有人朝我們瞟上幾眼,那也絕不是看我,而是看我身旁的這位標緻姑娘。

然而我卻始終感到心神不寧……

「怎麼回事,首領?」

「嗯,不錯,問題就出在這兒。」

「怎麼啦,先生?」

「我現在已經不大像『首領』。這樣躲躲閃閃,不合我所扮演的角色的身份。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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