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3)

「什麼?」她問。

「他承認自己是一名潛逃的苦役犯的朋友和弟子,」總檢察長在她的耳邊說,「卡洛斯·埃雷拉神甫,這個與他一起住了將近七年的西班牙人,可能就是那個出了名的雅克·柯蘭……」

司法官員說出的每一句話都像鐵棍一樣打在德·賽里奇夫人身上,而說出這個盡人皆知的名字,對她更是致命的一擊。

「那麼這就意味著?……」她用嘆息的聲調說。

「苦役犯將被提交重罪法庭審判,」德·格朗維爾先生接著伯爵夫人的話,用低沉的聲音繼續說,「如果呂西安不在他身邊作為有意利用此人罪行者出庭,他也將作為受嚴重牽連的證人出庭……」

「啊!這,這絕不可能!……」她高聲喊叫起來,擺出一副令人難以置信的堅定姿態,「上流社會把他看作是我的摯友,法院卻宣布他是一個苦役犯的同夥,我呀,與其看到這種前景,還不如死去!……國王很喜歡我的丈夫。」

「夫人,」總檢察長微笑著高聲說,「不論對自己王國里最小的預審法官,還是對重罪法庭的辯論,國王都不能行使任何權力,這正是我們新體制的偉大之處。我本人剛才已對卡繆索先生的精明能幹表示了祝賀……」

「向他的笨拙表示祝賀!」伯爵夫人激烈地說。呂西安與一個強盜串通還不如他與艾絲苔的私情叫她心神不安。

「如果您讀一讀卡繆索先生對兩個犯人的審訊記錄,您就會明白,一切都取決於他……」

總檢察長只能說這麼一句話,說完後他又用女性敏銳的目光,或者說法官的目光望了一眼,便朝辦公室的門走去。到了門口,他轉過身來又說了一句:「請原諒,夫人!我要跟博旺說兩句話……」

在交際場合的語言里,這句話等於對伯爵夫人說:「您和卡繆索之間的事,我不能作為證人。」

「這審訊是怎麼回事?」雷翁蒂娜這時溫和地問卡繆索。卡繆索站在那裡,面對一位國家重要人物的妻子,感到很尷尬。

「夫人,」卡繆索回答,「審訊就是法官提問,犯人回答,一位記錄員將這些問答記錄下來。記錄員、法官和犯人都在這份記錄上簽字。這記錄構成訴訟案卷,它決定是否對犯人進行起訴或對被告送交重罪法庭。」

「那麼,」她接著說,「如果將這些審訊記錄銷毀呢?……」

「啊!夫人,這是任何法官都不能犯的罪行!是社會罪行!」

「寫下這樣的審訊記錄,是犯下一樁更大的罪行,是對我犯罪。但是,到現在為止,這是對呂西安不利的唯一證據。咱們瞧一瞧,您給我念一下他的審訊記錄,看看是否還有辦法把我們都拯救出來。我的天哪。這不僅僅關係到我--我倒可以去冷靜地自殺--這關係到德·賽里奇先生的幸福。」

「夫人,」卡繆索說,「請您不要以為我忘了對您的尊敬。比方說,假如波皮諾先生負責這次審訊,您會比碰上我還要倒霉呢,因為他是不會來徵求總檢察長的意見的。別人什麼也不會知道。您看,夫人,人家在呂西安那裡把什麼都搜來了,包括您的信……」

「哦!我的信!」

「這些信就在這裡,都封著呢!」

伯爵夫人在茫無頭緒中拉了拉鈴,就像在自己家裡一樣。總檢察長辦公室的僕役走了進來。

「把燈點上。」她說。

僕役點燃一支蠟燭,放在壁爐上。這時候,伯爵夫人認出了自己的信,她將它們清點,揉搓,然後扔進了壁爐。她將最後一封信捲起來,彷彿做成一個火把,引火把這一堆紙都點著了。卡繆索手裡拿著兩份審訊記錄,獃獃地望著那些信件燃燒。伯爵夫人看上去似乎只是專心地在銷毀她的愛情證據,而實際上卻一直用眼角盯著法官。她從容地估量著自己該採取的動作,突然像母貓一樣輕捷地一把抓過那兩份記錄,投入火中。卡繆索從火中將記錄搶出來,伯爵夫人便向法官撲過去,奪回已經燃燒的紙片。兩人開始一場搏鬥。卡繆索喊道:「夫人!夫人!您這是侵害一夫人……」

一個男人衝進辦公室。伯爵夫人認出是德·賽里奇伯爵,後面還跟著德·格朗維爾先生和德·博旺先生。她不禁驚叫了一聲。然而,雷翁蒂娜要不借一切代價拯救呂西安,兩手像鐵鉗一樣,緊握那幾張貼了印花的紙,毫不鬆動,儘管火苗已經炙烤到她那細嫩的皮膚上,她對疼痛也毫不在乎。最後,卡繆索的手指也被火燒著。他顯出為這種情景而感到羞恥,便鬆開了手。只有兩個搏鬥者捏在手裡的那一部分紙沒有被火焰吞掉。這一幕發生的時間很短,比閱讀這材料所花的時間還要短。

「您和德·賽里奇夫人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國務大臣問卡繆索。

法官還沒開口回答,伯爵夫人已經將那幾張紙在燭火上點燃,並扔到那些還沒有完全被火焰吞噬的她的信件的紙片上。

「我要控告伯爵夫人!」卡繆索說。

「她怎麼啦?」總檢察長問,分別望了望伯爵夫人和法官。

「我把審訊記錄給燒了。」這位時髦女子笑著回答。她對自己的輕狂舉動洋洋得意,甚至還沒有感到燒傷的疼痛。「如果這算犯罪,那麼,先生可以重新再可怕地亂寫亂塗一份!」

「不錯。」卡繆索回答,想試圖恢複自己的尊嚴。

「好啊,那再好不過了。」總檢察長說,「可是,親愛的伯爵夫人,跟法官可不能常常這樣隨隨便便喲,法官可以不管您是什麼人。」

「對一位誰都抵擋不住的女人,卡繆索進行了勇敢的抵擋,法官的榮譽得到了捍衛!」德·博旺伯爵笑著說。

「啊!卡繆索先生進行了抵擋……」總檢察長微微一笑,說,「他很強壯,換了我,我就不敢抵擋伯爵夫人了!」

到這時,這一嚴重違法行為成了對漂亮女人開的玩笑。卡繆索自己也笑了起來。

這時候,總檢察長發現有一個人沒有笑。德·賽里奇伯爵的態度和表情使德·格朗維爾先生大為吃驚。他把伯爵拉到一邊。

「朋友,」他在伯爵耳邊說,「您的痛苦使我下決心違背自己的職責,這是我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司法官員拉了拉鈴,他的辦公室僕役走進來。

「叫德·夏爾日伯夫先生到我這裡來談話。」

德·夏爾日伯夫先生是一位青年實習律師,擔任總檢察長的秘書。

「親愛的先生,」總檢察長把卡繆索拉到窗口邊說,「您回到辦公室去,跟一位記錄員一起重新審訊卡洛斯·埃雷拉神甫吧。他既然沒有在記錄上簽字,那就可以重審,這沒有什麼不妥。明天,您叫這個西班牙外交官與德·拉斯蒂涅克先生和比昂雄先生對質,他們不會認出他就是我們的雅克·柯蘭。這個人知道自己肯定能獲釋,就會在審訊記錄上簽字。至於呂西安·德·魯邦普雷,今天晚上就將他放了!他的審訊記錄已經銷毀,他自己不會再談起審訊的事,尤其是我要對他進行告誡,他更不會說了。《判決公報》明天就會宣布立即釋放這個年輕人的消息。現在,看看這些措施是否會對法院形象造成損害?如果西班牙人確是苦役犯,我們也有各種辦法將他重新捕獲,提起訴訟,我們將從外交上去弄清他在西班牙的作為。反偵探頭頭科朗坦會給我們看住他的,而且我們的眼睛也不會離開他。因此,您可以好好待他,不要再單獨監禁了,今晚就將他安置到自費單間牢房去。我們能為一樁七十五萬法朗的盜竊案而害了德·賽里奇公爵和公爵夫人以及呂西安嗎?何況,這樁竊案還只是個假設,受害人正是呂西安。讓他丟了這筆錢,不是比丟了他的名譽更好嗎?……特別是他的毀滅還將連累一個國務大臣,他的妻子和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這個年輕人是一個有斑點的柑桔,別讓它爛了……這事半小時就解決了。去吧,我們等著您。現在三點半,您還能找到幾個法官。您若能判下一個合乎規定的免予起訴,就通知我一下……或者是,呂西安等到明天早上。」

卡繆索告辭出去了。德·賽里奇夫人這時感到燒傷後的劇烈疼痛,沒有向他致意。剛才總檢察長與法官說話時,德·賽里奇先生急速從辦公室出去,這時拿著一小瓶原蠟回來,一面給妻子包紮手上的創傷,一面在她耳邊說;「雷翁蒂娜,為什麼不告訴我一下就跑到這裡來了?」

「可憐的朋友,」她湊近他的耳朵回答,「原諒我吧,我當時簡直要瘋了。這事既關係到我,也關係到你。」

「你愛這個小夥子吧,如果這是命中注定的話。可是,不要把自己的激情那樣公開地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呀!」可憐的丈夫回答。

「好了,親愛的伯爵夫人,」德·格朗維爾先生與奧克塔夫伯爵交談了一會兒,然後說,「我希望今晚您把德·魯邦普雷先生帶到您家去吃晚飯。」

這句話幾乎是一項承諾。德·賽里奇夫人聽了深受感觸,眼淚撲簌簌地淌落下來。

「我還以為我再也沒有眼淚了呢。」她笑了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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