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1)

就在這些呂西安的女保護人按照雅克·柯蘭的指令行動時,司法大廈里出現了如下情景。

幾名警察把那個氣息奄奄的人帶到卡繆索先生的辦公室,坐在窗牙對面一張椅子上。卡繆索先生坐在辦公桌前的扶手椅上。科卡爾手執羽筆,坐在離法官幾步遠的一張桌子邊。

預審法官辦公室的布局並不是隨隨便便的。如果不是有意安排,也該承認這種偶然極為有利於執行法律。法官好比畫家,他們需要來自北面的均勻純正的光線,因為犯人的面孔就是一張畫,需要不停地進行端詳。因此,幾乎所有預審法官都像卡繆索這樣放置他們的辦公桌,讓自己背光,而叫他們的審訊對象的面孔始終朝著亮光。由於審訊時間長,他們如果幹了六個月以後還不戴上眼鏡,個個都會顯出心不在焉,毫不在乎的神情。卡斯坦犯下的罪行,就是在法官與總檢察長長時間協商後,因為沒有證據,即將把他釋放時,突然向他提了一個問題,用這個方法觀察到他的臉部表情的急劇變化而發現的。這一小小的細節可以使最不能諒解的人指出,刑事預審是一場多麼激烈,多麼有趣,多麼奇特,多麼富有戲劇性,又是多麼可怕的鬥爭!是一場沒有證人在場,但總是記錄在案的鬥爭!在這場冷冰冰地進行著的熾烈的一幕中,眼神、語氣、面部的悸動,因情感變化而引起的最細微的臉色改變,這一切都具有危險性,就像相互對視,以便發現對方和殺死對方的野人一般。這一幕將在紙上留下什麼痕迹,那只有上帝才知道了。所以,一份記錄只不過是大火過後的一堆灰燼。

「您的真名實姓是什麼?」卡繆索問雅克·柯蘭。

「唐·卡洛斯·埃雷拉,托萊多◎王家教士會議議事司擇,費迪南七世陛下密使。」

◎托菜多:西班牙城市名。

這裡必須指出,雅克·柯蘭把法語講得含糊不清,彷彿一頭西班牙奶牛在叫喚,使他的回答幾乎讓人聽不明白,總要叫人重複幾次。德·紐沁根先生的德國腔已經使這一場景不大清晰,所以這裡不再用那種難以讀懂的字句了,而且那樣也影響情節的迅速發展。

「您有證件證明您說的這些身份嗎?」法官問。

「有的,先生,有護照,還有信奉天主教的國王陛下准許我執行使命的信件……總之,我馬上在您面前寫一封簡訊,您可以立刻派人將它送到西班牙大使館,他們就會提出把我接回去。另外,如果您需要其他證據,我可以給法國宮廷首席指導神甫閣下寫信,他會立即派他的私人秘書到這裡來。」

「您還認為自己是奄奄一息嗎?」卡繆索說,「如果您真的受著您被捕以來自己所說的這種痛苦折磨,您早該死掉了。」法官嘲諷地繼續說。

「您這是在向一個無辜者的勇氣和體質提出起訴。」犯人溫和地回答。

「科卡爾,按一下鈴,叫附屬監獄的醫生和一位護士過來。我們一會兒不得不脫掉您的外衣,檢查一下您肩膀上的烙印……」卡繆索接著說。

「先生,我反正在您的手裡。」

犯人向法官提出,他是否能解釋一下他說的烙印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要到他的肩膀上去尋找。法官已經料到會問這個問題。

「那就是懷疑您是越獄的苦役犯雅克·柯蘭。這個人膽大包天,甚至不怕讀聖!……」法官用激烈的口氣說,目光緊盯著犯人的眼睛。

雅克·柯蘭沒有悸動,也沒有臉紅。他沉著鎮靜,顯出大真好奇的神色望著卡繆索。

「我?先生,我是苦役犯?……但願我所屬的修會和上帝寬恕您犯這樣的錯誤!請您告訴我,我應該做些什麼,才能使您不再堅持這種對人權、對教會、對我的主子國王的嚴重侮辱。」

法官不回答他的問題,他對犯人解釋說,如果他當時受過法律規定對苦役犯打烙印的這種罪,現在拍打他的肩膀,那幾個字母就會立刻顯現出來。

「啊,先生!」雅克·柯蘭說,「我對王家事業忠心耿耿,反而導致悲慘結局,這真是太不幸了!」

「為什麼這樣說?」法官說,「您到這裡來,為的就是要您說清楚。」

「好吧,先生。我背上該有很多傷疤,因為我被立憲派當作叛國分子槍斃,槍是朝我背上開的,而我一直是忠於國王的。立憲派以為我死了,扔下我就走了。」

「您被搶斃過,而竟然還活著!……」卡繆索說。

「一些虔誠的人給士兵送了錢,我跟這些士兵串通一起,他們於是把我放在很遠的地方,向我背後瞄準,於彈打到我身上時,幾乎已經沒有作用了。這一事實大使閣下可以向您作證……」

「這個鬼東西對什麼都能回答得頭頭是道。不過,這也很好。」卡繆索心裡想。他顯得這樣嚴厲,也只是為了滿足法院和警察局的要求。

「您這種身份的人怎麼會呆到紐沁根男爵的情婦家裡呢?而且,她是什麼情婦?她原來是個妓女!……」

「先生,人家之所以在一個風塵女家裡找到我,原因是這樣的。」雅克·柯蘭回答,「不過,在向您講述我去那裡的緣故以前,我應該向您說明,就在登上樓梯第一個台階時,我突然舊病複發,沒有來得及跟這個妓女說話。我知道艾絲苔小姐有尋死的念頭,這與年輕的呂西安·德·魯邦普雷的利害息息相關,而我對呂西安又特別疼愛,我便試圖把可憐的姑娘從絕望的路上拉回來。我的動機是神聖的。我想對艾絲苔說,呂西安對克洛蒂爾德小姐作的最後努力可能會失敗,還要對她說,她能繼承七百萬的遺產。我希望這樣能鼓起她活下去的勇氣。法官先生,我能肯定,由於我掌握著這些秘密,我便成了受害者。從我突然跌倒的情況看,我認為那天早上,有人給我下了毒。由於我體格強壯,才撿了一條命。我知道,很長一段時間以來,有個政治警察在跟蹤我,企圖使我捲入那件險惡的案子中去……在我被捕時,如果你們按照我的請求請來一位醫生,那你們早已拿到我現在所說的關於我健康狀況的證據了。先生,請您相信,一些地位比我高的人物,竭力想把我和某個歹徒混淆起來,以便有權處置我,這關係到他們的巨大利益。他們為國王效勞,不僅能得到好處,而且是出於卑劣的心靈。只有教會才是完美無缺的。」

雅克·柯蘭煞費苦心,足足用了十分鐘時間,一句句炮製出這一大篇議論。他的面部表情,實在難以形容。一切都講得煞有介事,尤其是隱晦地提到了科朗坦。法官都有點動搖了。

「您能告訴我為什麼你對呂西安·德·魯邦普雷先生那麼厚愛嗎?……」

「這您還猜不到嗎,先生?我已經六十歲了……我請求你們,不要把這些寫上去……這……一定要說嗎?……」

「全都說出來,這關係到您的利益,尤其關係到呂西安·德·魯邦普雷的利益。」法官回答。

「那好吧。他是……哦,我的上帝!……他是我的兒子!」他用低沉的聲音說出了最後一句,接著便昏厥了過去。

「這個就不要記了。科卡爾。」卡繆索輕聲說。

科卡爾站起來,取來一小瓶「四盜醋」◎。

◎傳說一八二○年馬賽發生鼠疫,四個強盜喝了一種醋,沒有染上疾病。他們將病人財物劫掠一空。後來這種醋便稱「四盜醋」。這種傳說可能是某個賣醋商人編造的。

「這個人如果是雅克·柯蘭,他真是個非凡的演員!……」卡繆索心裡想。

科卡爾給老苦役犯聞醋,法官則用銳利的目光審視著他。

「應該叫人除掉他的假髮。」卡繆索說。他等待雅克·柯蘭恢複知覺。

老苦役犯聽到這句話,嚇得發抖潤為他知道這樣一來,他將顯現多麼醜陋的面容。

「如果您沒有力氣摘掉您的假髮……唔,科卡爾,你給他摘了。」法官對記錄員說。

雅克·柯蘭非常順從地將頭向記錄員伸過去。摘去這個裝飾物後,他的腦袋真相畢露,見了叫人害怕。這一景象使卡繆索拿不定主意。他一邊等待醫生和一名護士到來,一邊開始整理和審閱從呂西安住宅搜來的所有材料和物品。法院的人對聖喬治街艾絲苔小姐的寓所採取行動後,又到馬拉凱河濱進行了搜查。

「你們取走了德·賽里奇伯爵夫人的信,」卡洛斯·埃雷拉說,「但是,我不明白你們為什麼要拿呂西安的幾乎所有的材料。」他補充說,發出一聲對法官的嘲笑。

卡繆索聽到這聲嘲笑,明白了「幾乎」二字的含義。

「呂西安·德·魯邦普雷涉嫌是您的同謀,他已經被捕了。」他回答說,想察看一下犯人聽了這一消息有什麼反應。

「你們闖了大禍。他跟我一樣,是完全無罪的。」假西班牙人說,沒有顯出絲毫感情波動。

「等著瞧吧,我們剛剛在核實您的身份。」卡繆索繼續說,對犯人的鎮靜感到意外。「如果您真的是唐·卡洛斯·埃雷拉,這事實本身可能會立即改變呂西安·夏爾東的處境。」

「是的,就是夏爾東夫人,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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