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3)

埃雷拉公然擺出一副去西班牙的樣子,而實際上只到了圖爾。他接著驅車繼續趕路,到了波爾多。他在那裡留下一名僕人,讓他扮演主人的角色,並叫他在波爾多一家旅館裡等他。然後,他換上旅行推銷員的外衣,坐驛車返回巴黎,在艾絲苔住處秘密安身下來,通過亞細亞、歐羅巴和帕卡爾,對一切進行精心指揮、策劃、和監視,特別是監視佩拉德的行動。

離選定的喜慶日子還差半個月,大概是歌劇院首場舞會的第二天,這位交際花在義大利劇院包廂最內側的地方出現。艾絲苔的俏皮話已經開始有點兒令人生畏。男爵被迫在樓下給她租了一個包廂,以便把他的情婦藏在這裡,避免在離德·紐沁根夫人只有幾步遠的地方與情婦一起向公眾露面。包廂的位置是她挑選的,為的是能眺望賽里奇夫人的包廂,因為呂西安幾乎一直陪著賽里奇夫人。可憐的風塵女每星期二、星期四和星期六都要凝望賽里奇夫人身邊的呂西安,以此寄託她的幸福。這天將近九點半,艾絲苔看見呂西安走進伯爵夫人的包廂。他面色蒼白,額頭憂慮重重,面孔幾乎變了樣。這些內心痛苦的標誌只有艾絲苔才能看出來。一個女人熟悉自己心愛男子的面容,就像水手熟悉大海一樣。

「天哪!他怎麼啦?……出了什麼事?他是否想跟那個地獄神講話?那個人對他來說是守護神,他此刻正藏身在歐羅巴住處和亞細亞住處之間的一個閣樓里。」

艾絲苔腦子裡凈是這些折磨人的念頭,她幾乎沒有聽見音樂。男爵把他的「天使」的一隻手握在自己手裡,跟她說著波蘭猶太人土話,那詞尾的怪音無論讀起來還是聽起來都會叫人頭痛。所以完全可以相信,男爵說些什麼,艾絲苔根本沒有聽。

「艾絲泰(苔),」他鬆開她的手,微微不高興地推了推它,「你莫(沒)在聽我說話!」

「男爵,瞧您,您談情說愛也跟講法語一樣含混不清。」

「你介(這)張嘴金(真)厲害!」

「我現在不是在我的小客廳里,而是在義大利劇院。如果您不是於萊或菲歇◎鑄造的錢箱,並由造物主的魔力將這錢箱變成了人,您一定不會在一位喜愛音樂的女子的包廂里這樣嘰嘰喳喳的。我確實沒有在聽您說話!您坐在這裡,在我的裙子里折騰,就像一個金龜子包在一張紙里瞎撞,叫我笑您可憐。您對我說『你金(真)美,美得央(讓)銀(人)饞涎欲滴……』老風流!如果我回答您:『您今天晚上不像昨天那樣使我討厭,咱們回去吧!』您就高興了。看您這樣唉聲嘆氣的樣子(雖然我沒有聽您說話,我還是感覺出來了),我認為您晚飯吃得太多,開始消化不良了。您要學著我一點(您為我花了不少錢,我要不時為您的這些錢而提些忠告!),親愛的,您要學會這一點:像您這樣消化受阻時,您就不能在不適當的時刻一個勁兒地對您的情婦說:『你金(真)漂亮……』勃隆代說過:有個老兵就是說了這種愚蠢可笑的話而死在『信仰的懷抱里……』◎現在十點鐘,您是九點鐘在杜·蒂耶家跟您的犧牲品德·勃朗布爾伯爵一起吃完晚飯的,您有數百萬和一堆塊菰要消化呢,明天十點鐘再來吧!」

◎於萊和菲歇是當時製造保險柜的巧匠。

◎法國元帥德·洛里斯頓侯爵(一七六八—一八二八),六十歲時在他的情婦、歌劇院舞蹈演員勒·加洛瓦小姐家突發中風死去。當時報界說他「死在信仰的懷抱里。」信仰一詞的轉義為「一心追求的目標。」

「你介(這)個銀(人)金(真)嚴厲!……」男爵大聲說,他承認這話從醫學上說是非常正確的。

「嚴厲?……」艾絲苔說,她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呂西安,「您不是請比昂雄、德普蘭、老歐德利來會診了嗎?……自從您看見自己幸福的曙光後,您知道自己活像個什麼嗎?……」

「像習(什)么?」

「像一個裹在法蘭絨衣服里的小老頭,不時從扶手椅踱到窗戶旁,想看看溫度計是否指著適合養蠶的溫度,那是醫生為他安排的溫度……」

「哎,你太忘恩負義了!」男爵聽了這幾句話感到很傷心,大聲說。不過這些話,墮入情網的老人們在義大利劇院是經常聽到的。

「忘恩負義!」艾絲苔說,「到現在為止,您給我什麼了?……一大堆不愉快!您瞧,老爹!我能為您感到自豪嗎?您呀!您為我而感到自豪。我戴著您的飾帶,穿著您的號衣,倒挺合適!您為我還清了債!……就算是吧。可是,您早已騙足了多少個百萬……(哈!哈!別撇嘴,您跟我說定的……)所以,不用看這些債是多少數額。這倒成了您最美妙的榮譽憑證了……妓女和竊賊,沒有比這兩者更為相配了。您造了一個漂亮的籠子,來關您所喜歡的鸚鵡……您去問問巴西大鸚鵡,看它是否感激將它關在金色籠子里的人……別這麼看著我,您那樣子像個和尚……您已經向全巴黎展示了您的紅白羽毛的南美大鸚鵡。您說:『巴黎是否有人擁有這樣的鸚鵡?……它叫得多麼好聽!它學話學得多麼准!……』杜·蒂耶進來時,鸚鵡對他說:『您好,小騙子……』您多麼開心,就像一個荷蘭人擁有一種獨一無二的鬱金香,就像一個住在亞洲而領英國年金的昔日富豪向一個推銷員買了能奏出三個序曲的瑞士產的第一個八音鼻煙盒。您想得到我的心,那好吧,我馬上告訴您用什麼辦法能得到它。」

「你快說,你快說!……為了你,我習(什)么都能做……,我喜歡央(讓)你取笑!」

「您看,呂西安·德·魯邦普雷此刻正跟您的妻子在一起。請您也像他那樣年輕,那樣漂亮吧,如果能這樣,您就可以垂手得到拿您所有百萬的金錢也永遠買不到的東西了!……」

「我走了。因為,金(真)的,今天晚上你對我太不好了……」「猞猁」拉長了臉說。

「好吧,再見!」艾絲苔回答,一囑咐喬治把您的床頭墊得高一點兒,再讓腳往上傾斜,今晚您的臉色像中風一樣……親愛的,您可不能說我不關心您的身體啊!」

男爵站起身,摸到了門把。

「過來,紐沁根!……」艾絲苔做了一個高傲的手勢,把他叫回來。

男爵向她傾身過去,像狗一樣馴服。

「您想看到我對您親熱,今晚在我家給您喝甜酒,一邊跟您說些悄悄話嗎,胖鬼?」

「你叫我心都水(碎)了……」

「心都水(碎)了,可以用一個詞說,叫傷心!……」她說,一邊嘲弄男爵的發音,「嘿,你把呂西安給我帶來,我要請他來赴我們的伯沙扎爾◎盛宴,我肯定他不會不來。您若能辦成這樁小小交易,我一定會對你說我愛你,我的弗雷德里克胖子,你可以相信這一點……」

◎伯沙扎爾:古巴比倫攝政王,常沉溺於狂歡盛宴。

「你系(是)一個迷銀(人)精,」男爵說著吻了吻艾絲苔的手套,「你總系(是)到最後開(給)我一點兒撫慰,要系(是)介(這)樣,我寧願聽一頓更大的秋(臭)罵……」

「好了,要是不聽我的話,我……」她說,一邊用手指威脅著男爵,就像大人嚇唬孩子一般。

男爵連連點頭,彷彿落入圈套的鳥兒懇求獵人釋放它一樣。

「天哪!呂西安怎麼啦?」當她單獨一人時,她心裡想,忍不住流下了眼淚,「他從來沒有這麼悲哀過!」

當天晚上,呂西安遇到了這樣的事;九點鐘,呂西安和每天晚上一樣,坐上他的雙座四輪馬車出門,準備去格朗利厄公館。像所有的年輕人一樣,他把自己的坐騎和駕馭有篷雙輪輕便馬車用的馬留著上午出門用,冬天晚上出門他坐一輛雙座四輪轎式馬車,然後到最近的馬車出租店租一輛最漂亮的四輪高級馬車,並配上最漂亮的馬匹。一個月來,一切都稱心如意:他已經在格朗利厄公館吃過三次晚飯,公爵待他頗為熱情。他在公共馬車公司的股票賣了三十萬法郎,這使他又償付了三分之一的地產款項。克洛蒂爾德·德·格朗利厄精心打扮自己,每當呂西安走進客廳,她的臉上好像抹了十瓶脂粉,而且公開宣稱為他而神魂顛倒。幾位地位很高的人談到呂西安和德·格朗利厄小姐的婚事時,也認為已經十拿九穩。曾任法國駐西班牙大使和外交大臣的德·肖利厄公爵已經向德·格朗利厄公爵夫人允諾,要在國王面前為呂西安求得侯爵稱號。

那天晚上,呂西安在德·賽里奇夫人家用過晚餐,便按慣例從肖塞一當坦街到聖日耳曼區進行每日一次的走訪。他到了門前。車夫叫門。大門打開後,車夫站在台階前。呂西安從車上下來,看見院子里有四輛馬車。一個負責開關前廳大門的僕人看見德·魯邦普雷先生,便走上前來,到了台階上,像士兵換崗一樣,站在門前。

「老爺不在家!」他說。

「公爵夫人可以招待客人。」呂西安對僕人說。

「公爵夫人也出門了。」僕人沉著臉說。

「克洛蒂爾德小姐……」

「我想,公爵夫人不在家,克洛蒂爾德小姐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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