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契訶夫1886作品第四卷 演主要情人的男演員

契訶夫1886作品第四卷

演主要情人的男演員

Jeune premier①葉甫根尼·阿歷克塞耶維奇·波德查羅夫,體態勻稱,風度瀟洒,生著一張橢圓臉,眼睛下面浮腫,目前為了趕演戲季節,來到南方一個城市。他辦的頭一 件事就是極力跟當地幾個有聲望的人家應酬周旋。

「是啊, signor②!」他常說,優雅地擺動腿,露出紅襪子。

「藝術家必須間接地和直接地影響群眾。頭一種目的可以通過舞台上的表演達到,第二種目的卻要依靠跟市民們交往才能達到。說實話, parole dhonneur③我就不懂我們的演員同行們為什麼不肯跟別人的家庭來往。這是為什麼?姑且不談宴會、命名日盛會、餡餅、 soiréefixe④,姑且不談這些快活事吧,只要想想他對社會能夠產生多麼大的精神影響就夠了!

你體會到你在把一星火花投到某人麻木的腦瓜子里去,這豈不愉快?而且會碰見各種典型人物哩!還有女人! Mondieu⑤,什麼樣的女人啊!叫你看得頭昏眼花!你摸進一個商人的大宅子,溜進深閨秘室,摘下一隻又嫩又紅的小橙子,嘿,神仙般的快活啊!

Paroled honneur!「

在這個南方城市,除了別的人家以外,他還認識了工廠主賽巴耶夫的有聲望的家庭。可是如今,他每逢回想這次結交,總是鄙夷地皺起眉頭,眯細眼睛,煩躁地揪錶鏈。

有一回,那是在賽巴耶夫家的命名日宴會上,這個藝術家坐在他的新相識的客廳里,照例高談闊論。他四周的圈椅上和長沙發上坐著「各種典型人物」,和藹地聽他講話,隔壁房間里傳來女人的笑聲和喝晚茶的聲音。……他把一條腿架在另一條腿上,講他在舞台上的成就,每說一句話就喝一口加羅木酒的茶,臉上極力做出滿不在乎的厭煩神情。

「我主要是內地的演員,」他說,謙虛地微笑,「不過也在京城演過戲。……我要順帶講一件事,它充分表現了現代人的心理狀態。有一次在莫斯科,那是我的福利演出場⑥,青年們送給我那麼一大堆桂冠,我敢憑我認為神聖的一切東西起誓,我都沒有地方放它們了! Parole dhonneur!後來,正趕上我缺錢用,就把桂葉⑦送到商店去賣掉。……你們猜猜看:桂葉有多重?兩普特⑧零八斤⑨吶!哈哈!這筆錢別提多麼經用了。一般說來,藝術家常常很窮。今天我手上有成百上千,明天卻又分文不名了。……今天我連一塊麵包也吃不上,明天卻大吃牡蠣和安抽魚⑩,見鬼。」

「注釋」

①法語:演主要情人角色的男演員。

②義大利語:先生。

③法語:說實話。

④法語:招待客人的晚會。

⑤法語:我的上帝。

⑥借某一演員生日等機會舉行專場演出,使該演員多得收入。

⑦燒菜時可作調味用。

⑧1普特等於16。38公斤,約合我國33市斤。

⑨此處指俄斤。1普特等於40俄斤。

⑩都是名貴的菜肴。

市民們規規矩矩地湊著茶杯喝茶,聽他講話。心滿意足的主人,不知道該怎樣款待這個受過教育而且有趣的客人才好,就把從外地來的他那遠親巴威爾·伊格納捷維奇·克里莫夫介紹給他,那人是個四十歲上下的胖子,穿著長禮服和極肥的褲子。

「我來介紹一下!」賽巴耶夫介紹克里莫夫說。「他愛好戲劇,以前自己就演過戲。圖拉省的地主!」

波德查羅夫和克里莫夫就攀談起來。使得他倆大為愉快的是,圖拉省地主居住的那個城恰好就是jeune premier在那兒一連演過兩個季節戲的城市。他們就開始談那個城市,談雙方都認識的熟人,談劇院。……「您要知道,我非常喜歡那個城!」jeune premier說,露出紅襪子。「多麼好的馬路,多麼可愛的公園啊,……什麼樣的社交界!多麼好的社交界呀!」

「是啊,很好的社交界,」地主同意說。

「那是個商業城,可是文化空氣非常濃!……比方說,嗯嗯嗯,……中學校長啊,檢察官啊,……軍官啊。……縣警察局長也不壞。……這個人,正如法國話所說的,是enté①。還有那些女人!真主②啊,什麼樣的女人喲!」

「是的,女人……確實……」

「也許我偏心吧!不過,事實上,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在你們城裡,我在戀愛方面走運極了,簡直可以寫出十部長篇個說來呢。比方就拿這段風流韻事來說。……當時我住在葉果烈夫斯克街,就是地方金庫所在的那幢房子里。……」「就是那幢沒粉刷過的紅房子吧?」

「對,對,……沒粉刷過。……我現在還記得,我隔壁的柯謝耶夫家住著當地的美人兒瓦蓮卡。……」「就是瓦爾瓦拉·尼古拉耶芙娜?」克里莫夫問道,高興得眉開眼笑。「的確是個美人兒。……在城裡首屈一指呢!」

「稱得上在城裡首屈一指!古典的臉型,……又大又黑的眼睛,大辮子齊到腰上!她看過我演的《哈姆雷特》。……她àla③普希金的達吉雅娜④,給我寫了一封信。……我呢,當然,回了信。……」波德查羅夫往四下里看一眼,相信客廳里沒有女人,就轉動眼珠,憂鬱地微微一笑,嘆口氣。

「有一天散戲後,我回到家裡,」他放低聲音說,「她正在我的長沙發上坐著呢。於是流淚啦,訴說愛情啦,……接吻啦,……就都開始了。……啊,那真是神魂顛倒的一夜,妙不可言的一夜!後來,我們的戀愛持續了兩個月,然而都及不上那一夜。多美的一夜啊, parole dhonnour!」

「對不起,這是怎麼回事?」克里莫夫嘟噥說,漲紅臉,睜大眼睛瞧著演員。「我對瓦爾瓦拉·尼古拉耶芙娜了解得很清楚。……她是我的外甥女!」

波德查羅夫心慌了,也睜大眼睛。

「這是怎麼回事,先生?」克里莫夫繼續說,攤開兩隻手。

「我了解這個姑娘,而且……而且……這真使我感到驚訝。

……「

「我很抱歉偏巧發生了這樣的事,……」演員支吾道,站起來,用小手指揉他的左眼。「不過……當然,您作為舅舅,……」客人們本來一直愉快地聽演員講話,報以微笑,這時候也覺得難為情,垂下眼帘了。

「不,勞駕把您的話收回去,……」克里莫夫極其困窘地說。

「我請求您這樣做!」

「如果這話……嗯嗯嗯……傷了您,那就遵命!」演員回 答說,還做了個意義不明的手勢。

「那麼請您承認您說了謊話。」

「我?不,……嗯嗯嗯……我沒說謊話,不過……很抱歉,我沒加考慮就說出口了。……可是,總的來說,……我不明白您怎麼用這種口氣說話!」

克里莫夫沉默不語,從這個牆角走到那個牆角,彷彿在思考,或者舉棋不定似的。他的胖臉漲得越來越紅,脖子上暴起青筋。他來回走了兩分鐘光景,然後走到演員跟前,帶著哭音說:「不,勞駕,請您承認您說的關於瓦蓮卡的事是謊話!勞駕!」

「奇怪!」演員說著,聳了聳肩膀,勉強微笑,搖著腿。

「這……這簡直是欺人太甚!」

「那麼您不願意承認?」

「我真不懂!」

「您不願意嗎?既是這樣,那就對不起了。……我不得不採取不愉快的步驟。……先生,要麼現在我當場辱罵您一番,要麼……如果您是個高尚的人,就請您接受我的要求,來一 次決鬥。……我們互相射擊!」

「遵命!」 jeune premier清楚地說著,做出鄙夷的姿勢「遵命!」

客人們和主人慌張極了,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就把克里莫夫拉到一旁,要求他別鬧出笑話來。女人們驚訝的臉紛紛在門口出現。…… jeune premier轉悠一陣,嘮叨幾句,然後做出彷彿受了侮辱而不能在這所房子里久留的樣子,拿起帽子,沒有告辭就走掉了。

Jeune premier走回家去,一路上鄙夷地微笑,聳動肩膀,可是回到旅館房間里,在長沙發上躺下,卻感到惶惶不安。

「見鬼!」他想。「決鬥倒沒什麼關係,他打不死我的,不過麻煩的是同事們都會知道這件事,他們十分明白我是胡扯。

糟糕!那我就會在全俄國丟臉了。……「波德查羅夫沉思一下,吸一陣煙,接著,為了叫自己鎮定下來,就上街去了。

「應當跟這個大老粗談一談,」他想,「要給他那蠢笨的腦瓜子開一開竅,叫他知道他是蠢材,傻瓜,……我根本不怕他。……」Jeune premier走到賽巴耶夫的房子前邊,站住,瞧著窗子。花邊窗帘里,仍然燈火輝煌,人影移動。

「我等他出來!」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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