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五章 錘刑

「二位先生,」基督山伯爵一邊走進來,一邊說道,「請原諒我沒有先登們拜訪,我怕去得太早,不太合適,而且,你們已傳話給我,說你們願意先來看我,所以我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弗蘭茲和我對您萬分感謝,伯爵閣下,」阿爾貝答道。「我們正在左右為難,大傷腦筋的時候,您給我們解了圍,我們接到您那懇切的邀請的時候,正在發明一種異想天開的車子呢。」

「真的!」伯爵一邊回答,一邊請兩個青年就座。「這都是那個糊塗的派里尼不好,以致我不能隨時幫助你們解決困難。他沒有對我提到你們的窘況,我,我很孤單寂寞,很想找一個機會來認識一下我的鄰居。我一聽到可以幫助你們一下,我就趕緊抓住這個可以效勞的機會。」

兩個青年欠了欠身子。弗蘭茲還沒有想到該說什麼話,他還沒有確定該如何行動,從伯爵的態度絲毫看出他願意承認他們已曾相識過,他不知究竟是提起過去的事情好呢,還是看看情形再定。而且,儘管他確實就是昨天晚上對面包廂里的那個人,但也不能肯定他就是斗獸場的那個人。所以他決定讓事情順其自然發展,而不向伯爵作任何正面的提議。再說,他現在比他佔優勢,他已經掌握了他的秘密,而他卻沒有提到弗蘭茲什麼東西,因為弗蘭茲根本沒有什麼須要掩飾的事情。但是,他決心要把談話引到一個或許可以弄清他的疑慮的題目上去。

「伯爵閣下,」他說,「您讓我們坐您的馬車,還讓我們分享您在羅斯波麗宮所定的窗口。您能不能告訴我們可以在那兒看一看波波羅廣場!」

「啊!」伯爵漠不關心地說道,他的目光緊緊地注視著馬爾塞夫,「波波羅廣場上不是說好象要處決犯人嗎?」

「是的。」弗蘭茲答道,覺得伯爵已轉到他所希望的話題上來了。

「等一下,我記得昨天曾告訴我的管家,叫他去辦這件事的,或許這一點我也可以為你們幫一下忙的。」他伸出手去,拉了三下鈴。「您有沒有想過,」他對弗蘭茲說,「可以用什麼方法來簡化召喚僕人的手續呢?我倒是有:我拉一次鈴,是叫我的跟班,兩次,叫旅館老闆,三次,叫我的管家。這樣我就可以不必浪費一分鐘或一句話。他來啦!」

進來的那個人年約四十五至五十歲,很象那個領弗蘭茲進岩洞的走私販子,但他似乎並不認識他。顯然他是受了吩咐的。

「日爾圖喬先生,」伯爵說,「昨天我吩咐你去弄一個可以望得到波波羅廣場的窗口,你給我辦到了沒有?」

「是,大人,」管家答道,「但當時已經很晚了。」

「我不是告訴你我想要一個嗎?」伯爵面有怒色地說道。

「已經給大人弄到了一個,那本來是租給洛巴尼夫親王的,但我花了一百」

「那就得了,那就得了,貝爾圖喬先生,這種家務瑣事別在這兩位先生面前嘮叨好吧。你已經弄到了窗口,那就夠了。告訴車夫,叫他在門口等著,準備送我們去。」管家鞠了一躬,正要離開房間,伯爵又說道,「啊!勞駕你去問問派里尼,問他有沒有收到『祈禱單』,能否給我們拿一張行刑的報單來。」

「不必了,」弗蘭茲一邊說,一邊把他的那張報單拿了出去,「我已經看到了報單,而且已抄下來一份。」

「好極了,你去吧,貝爾圖喬先生,早餐準備好了的時候來通知我們一聲。這兩位先生,」他轉向兩個朋友說,「哦,我相信,大概可以賞光和我一起用早餐吧?」

「但是,伯爵閣下,」阿爾貝說,「這就太打擾啦。」

「哪裡的話,正相反,你們肯賞光我非常高興。你們之中,總有一位,或許兩位都可以在巴黎回請我的。貝爾圖喬先生,放三副刀叉。」他從弗蘭茲的手裡把傳單接過來。

「『公告:』」他用讀報紙一樣的語氣念道,「『奉宗教審判廳令,二月二十二日星期三,即狂歡節之第一日,死囚二名將于波波羅廣場被處以極刑,一名為安德烈·倫陀拉,一名為庇皮諾。即羅卡·庇奧立;前者犯謀害罪,謀殺了德高望眾的聖·拉德蘭教堂教士西塞·德列尼先生;後者則系惡名昭彰之大盜羅吉·萬帕之黨羽。』哼!『第一名處以錘刑,第二名處以斬刑』。」

「是啊,」伯爵繼續說道,「本來是預定這樣做的,但我想這個節目昨天已經有某種改變了吧。」

「真的!」弗蘭茲說道。

「是的昨天晚上我在紅衣主教羅斯辟格里奧賽那兒,聽人提到說,那兩人之中有一個好象已經被緩期執行處決了。」

「是安德烈·倫陀拉嗎?」

「不,」伯爵隨隨便便地說道,「是另外那一個,」他向傳單瞟了一眼,象是已記不得那個人的名字了似的,「是庇皮諾,即羅卡·庇奧立。所在你們看不到另一個人上斷頭台了,但錘刑還是有的,那種刑法你們初次看的時候會覺得非常奇特,甚至第二次看仍不免有這種感覺,至於斬刑,你們一定知道,是很簡單的。那斷頭機是決不會失靈,決不會顫抖,也決不會象殺夏萊伯爵的那個兵那樣連砍三十次的。紅衣主教黎布留無疑是因為看到夏七伯爵被殺頭時的那種慘景,動了惻隱之心,才改良刑法的。啊!」伯爵用一種輕視的口吻繼續說道,「別向我談起歐洲的刑法,以殘酷而論,與其說還在嬰兒時代,倒不如說,簡直已到了暮年啦。」

「真的,伯爵閣下,」弗蘭茲答道,「人家會以為您是研究世界各國各種不同刑法的呢。」

「至少可以說,我沒見過的不多了。」伯爵冷冷地說道。

「您很高興看這種可怕的情景嗎?」

「我最初覺得恐怖,後來就麻木了,最後就覺得好奇。」

「好奇!這兩字太可怕了。」

「為什麼?在人的一生中,我們所最擔心的就是死。那麼,來研究靈魂和肉體分離的各種方法,並根據各人不同的個性,不同的氣質,甚至各國不同的風俗,來測定從生到死,從存在到消滅這個轉變過程上每一個人所能承受的限度,這難道算是好奇嗎?至於我,我可以向你們保證一件事,你愈多看見人死,你死的時候就愈容易。依我看,死或許是一種刑罰,但不就等於贖罪。」

「我不很明白您的意思,」弗蘭茲答道,「請把您的意思解釋一下,因為您已經把我的好奇心引到了最高點。」

「聽著,」伯爵說道,他的臉上流露出深深的仇恨,要是換了別人,這時一定會漲得滿臉通紅。「要是一個人以聞所未聞,最殘酷,最痛苦的方法摧毀了你的父親,你的母親,你的愛人,總之,奪去你最心愛的人,在你的胸膛上留下一個永遠無法癒合的傷口,而社會所給你的補償,只是用斷頭機上的刀在那個兇手的脖子上割一下,讓那個使你精神上痛苦了很多年的人只受幾秒鐘肉體上的罪,你覺得那種補償夠嗎?」

「是的,我知道,」弗蘭茲說道,「人類的正義是無法使我們得到慰藉的,她只能以血還血,如此而已,但你也只能向她提出要求,而且只能在她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要求呀。」

「我再舉一個例子給你聽,」伯爵繼續說道,「社會上,每當一個人受到死亡的攻擊時,社會就以死來報復死。但是,難道不是有人受到千百種慘刑,而社會對這些連知道都不知道。甚至連我們剛才所說的那種不是補償的報復方式都不提供給他嗎?有幾種罪惡,即使用土耳其人的刺刑,波斯人的鑽刑,印第安人的炮烙和火印也嫌懲罰得不夠的,而社會卻不聞不見,絲毫未加以處罰嗎?請回答我,這些罪惡難道存在嗎?」

「是的,「弗蘭茲答道,「而正是為了懲罰這種罪惡,社會上才容許人們決鬥。」

「啊,決鬥!」伯爵大聲說道,「憑良心說,當你的目的是報復時,用這種方法來達到人的目的未免太輕鬆啦!一個人搶去了你的愛人,一個人姦淫了你的妻子,一個人玷污了你的女兒,你本來有權利可以向上天要求幸福的,因為上帝創造了人,允許人人都能得到幸福,而他卻破壞了你的一生,使你終生痛苦蒙羞。他使你的頭腦瘋狂,讓你的心裡絕望,而你,只因為你已經把一顆子彈射進了人的腦袋,或用一把劍刺穿了他的胸膛,就自以為已經報了仇了,卻想不到,決鬥之後,勝利者卻往往是他,因為在全世界人的眼裡,他已是清白的了,在上帝眼裡,已是抵罪了!不,不,」伯爵繼續說道,「要是我為自己復仇,就不會這樣去報復。」

「那麼您是不贊成決鬥的羅,您無論如何也不和人決鬥嗎?」這次輪到阿爾貝發問了,他對於這種奇怪的理論很是驚訝。

「噢,要決鬥的!」伯爵答道,「請了解我,我會為一件小事而決鬥,譬如說,為了一次侮辱,為了一記耳光,而且很願意決鬥,因為,憑我在各種體格訓練上所獲得的技巧和我逐漸養成的漠視危險的習慣,我敢肯定一定可以殺死我的對手。噢,為了這些原因我會決鬥的。但要報復一種遲緩的,深切的,永久的痛苦,假如可能的話,我卻要以同樣的痛苦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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