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章 義大利:水手辛巴德

一八三八年初,巴黎上流社會的兩個青年,阿爾貝·馬爾塞夫子爵和弗蘭茲·伊皮奈男爵,到了佛羅倫薩。他們約定好了來觀看那一年的羅馬狂歡節,弗蘭茲事先說定充當阿爾貝的嚮導,因為他最近這三四年來一直住在義大利。在羅馬度狂歡節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尤其是如果你不願意在呸布爾廣場或凡西諾廣場上過夜。所以他們寫信給愛斯巴廣場倫敦旅館的老闆派里尼,吩咐為他們保留幾個舒適的房間。派里尼老闆回信說,他只有兩間寢室和一間內房,在三樓上,租金很低廉,每天只要一個路易。他們接受了這個條件,但為了儘可能好好地利用空暇的時間,阿爾貝就動身到那不勒斯去遊覽。而弗蘭茲則留在佛羅倫薩。在這兒過了幾天以後,他去過那家叫卡西諾的俱樂部,並且在佛羅倫薩的幾家貴族家裡過了兩三個夜晚,在他訪問了波拿巴的搖籃科西嘉以後,他忽然想去訪問一下拿破崙的監禁地厄爾巴島。

一天傍晚,他解開一艘拴在里窩那港內鐵環上的小船,跳到船上,用他的披風裹住身體,在船里躺下,對船員們說:「開到厄爾巴島去!」小船就飛也似的駛出了港口,第二天早晨,弗蘭茲便在費拉約港棄舟登岸。在沿著那位巨人所留下的足跡走過一遍以後,他又在島上遊覽了一番,然後重新上船,向馬西亞納駛去。兩小時以後,他在皮亞諾紮上岸,他曾聽人煞有介事地說過,那兒到處都是紅色的鷓鴣。但打獵的成績卻不佳,他只打下來幾隻鷓鴣,於是他如同每一個失敗的獵人一樣,回到船上就大發脾氣。

「啊,如果大人願意,」船長說,「您可以找到一個絕對好的地方打獵。」

「在哪兒?」

「您看見那個島了嗎?」船長指著聳立在蔚藍色的海面上一片圓錐形狀的島嶼說。

「嗯,這是什麼島?」

「基督山島。」

「可是我沒有在這個島上打獵的許可證呀。」

「大人不必要許可證,因為那個島上沒人居住。」

「啊,真的!」青年說,「地中海上竟有一個荒島,真是一件怪事。」

「這是很自然,小島上是一大堆岩石,島上沒有一畝可耕的土地。」

「這個島歸屬哪個國家?」

「屬於托斯卡納。」

「那兒可以打到什麼?」

「數不盡的野山羊。」

「我想它們大概是靠舔石頭過日子吧。」弗蘭茲懷疑地笑了笑說。

「不,石縫裡可以長出小樹,它們可以啃嫩葉吃。」

「我睡在哪兒呢?」

「岸上的岩洞,或者裹上披風睡在船上,而且,要是大人高興的話,我們可以打完獵以後馬上就走。我們夜裡白天都一樣能航行,如果風停了,我們可以用槳。」

弗蘭茲覺得和他同伴會聚的日子還早,而且在羅馬的寓所也沒什麼別的麻煩,所以他就接受了這個建議。一聽說他同意了,水手們就互相低語了幾句。「喂,」他問道,「怎麼?還有什麼困難嗎?」

「不?」船長答道。「但我們得告訴大人知道,那個島很不安全。」

「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基督山雖然沒有人在上面住,但偶爾也被走私販子和海盜用作避難所,他們都是從科西嘉、撒丁,或是非洲來的。假如有人告我們曾到過那兒,那麼我們回到里窩那的時候,就得上檢疫所扣留六天。」

「見鬼!那就得好好考慮考慮了!六天正好是上帝創世用的時間。夥計們,這個時間是不是太長了一點。」

「但誰會去報告大人到過基督山呢?」

「噢,我肯定不會。」弗蘭茲喊道。

「我也不,我也不!」水手們同聲說。

「那麼就轉舵向基督山。」

船長下了幾個命令,船頭開始朝那個島調轉過去,不多會兒小船便朝著那個方向駛過去。弗蘭茲等船一切都調整好,船帆鼓起了風,四個水手站定了位置,三個在船頭,一個在船尾,然後又重新接上話頭。「蓋太諾,」他對船長說,「你跟我說基督山是海盜的一個避難所,我想他們可並不象山羊那麼好玩吧。」

「是大人,話沒錯。」

「我知道確實有走私販子,但我想,自從阿爾及爾被攻克,攝政制度被摧毀以來,海盜只是庫柏和瑪里亞特上尉的傳奇小說中的人物了吧。」

「大人有所不知,海盜確實有,就象現在還有強盜一樣——大家不是都以為強盜已經讓教皇利奧十二世滅絕了嗎?可是他們天天還在羅馬的城門口搶劫來往過客。難道大人沒有聽說過,六個月前,法國代理公使在離韋萊特里五百步的距離里內被搶的那件事嗎?」

「噢,是的,我聽說過。」

「那麼好,如果大人也象我們一樣一直生在里窩那,您就會常常聽人說,一艘小商船,或是一艘英國遊艇,本來是要開到巴斯蒂亞、費拉約港,或契維塔·韋基亞去的,結果卻沒了影兒。誰也不知道那條船出什麼事了,肯定是觸到岩石上沉沒了。哼,它碰上的這塊岩後大概是一艘又長又狹的船,船上有六個人或者八個人,他們趁著一個風高月黑的晚上,不知在哪一個荒涼的小島附近襲擊了它,搶劫了它,就象強盜在一處樹林的拐角上搶劫一輛馬車一樣。」

「但是,」裹緊了披風躺在小船里的弗蘭茲問道,「那些遭搶的人為什麼不向法國、撒丁,或是托斯卡納政府去控告呢?」

「為什麼?」蓋太諾微笑起來。

「是的,為什麼?」

「因為他們先是把帆船上所有他們覺得值得拿的東西都搬到他們自己的小船上,然後把船員的手腳都綁起來,往每個人的脖子上都綁上一個二十四磅重的鐵球,在帆船底上鑿一個大洞,然後就離開。十分鐘以後,帆船就開始前後左右地搖蕩起來,然後就向下沉,一會兒往這邊傾倒,一會兒又往那一邊傾倒。幾番沉浮後,突然間放出大炮一樣的一聲巨響——這是甲板里的空氣爆炸了。一會兒,排水孔里就象鯨魚的噴水口一樣噴出水來,帆船最後哼哼一聲,打幾個轉轉,就不見了,只在水面上形成了一個大漩渦,於是一切就都完了。僅五分鐘之內,只有上帝的眼睛才看得到帆船究竟躺在海底的哪一個角落。現在你明白了,」船長大笑著說,「為什麼沒有人去向政府去控告,為什麼帆船到不了港的原因了吧?」

要是蓋太諾在提議去島上行獵以前講了這番話,弗蘭茲在接受他的建議時大概會猶豫一下,但是他們現在已經出發了,他認為後退就是示弱。有些人不會輕率地自甘冒險,但假如有危險臨頭,卻能處之泰然,他便是那種人。有些人十分鎮定果敢,他們把危險看成是決鬥時的敵手,他們琢磨它的動作,研究它的路數,他們的後退不過是為了喘息一下而已,並不是表示懦怯。他們表示捕捉一切於自己有利的地方,而一下置敵人於死地,他也是那種人。「哼!」他說,「我游遍了西西里和卡拉布里亞,我在愛琴海上曾經航行過兩個月,什麼海盜強盜我連影子都從沒見過一個。」

「我給大人講多些,並不是要您改變計畫,」蓋太諾答道,「只是您問到我,我就回答您,如此而已。」

「是的,我親愛的蓋太諾,你講這些很有趣,我希望能好好地玩味玩味。往基督山開吧。」

風勢很猛,小船以每小時六七海里的速度前進。他們十分快地接近航行的目的地。當他們接近那個島的時候,它象是從海底里冒出來的一個龐然大物,透過明凈天際下的薄暮餘輝,他們辨得出岩石一塊一塊地堆積在一起,象一座彈藥庫里的炮彈一樣;石縫裡則生長著青綠色的灌木和小樹。至於水手們,表面上看似十分平靜,但顯然都十分警惕,小心翼翼的注視著展開在他們前面的玻璃般光潔的海面。海面上只能看到幾艘漁船和船上的白帆。當他們離基督山只有十五哩的時候,太陽開始沉落到科西嘉的後面,科西嘉的群山在天空的襯托下划出明晰輪廓,雄勁地呈現出崢嶸的山峰。這座大岩山象巨人亞達麥斯脫似的氣勢洶洶地俯視著小船,遮住了太陽,而太陽又染紅了它的山巔。陰影漸漸從海上升起,好似在驅逐落日的餘輝。最後,太陽的餘輝駐足在山頂上,在那兒逗留了一會兒,把山頂染得火紅,如同一座火山頂。然後,陰影漸漸吞蝕了山頂,象它剛才吞蝕山腳一樣,於是整個島子現在變成了一座灰濛濛的山,愈來愈陰沉。半小時後,黑夜就完全籠罩了。

好在海員們常走這些航線,熟悉托斯卡納群島一帶的每一塊礁石。畢竟在這樣的昏黑之中,弗蘭茲並不那麼鎮定自若。科西嘉早已看不見了,基督山也不知隱蔽在了何處,可水手們卻象大山貓一樣,能暗中識物,並且掌舵人也沒有顯露出絲毫猶豫。太陽落山後一個鐘頭了,弗蘭茲好象覺得在左側四分之一哩處看到一大堆黑乎乎的東西,但辨不出到底是什麼。

為了怕把一片浮雲錯認作陸地而引起水手們的嘲笑,他一直保持著沉默。突然間,那裡出現一大片光,陸地或許會象一片雲,但火光卻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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