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屋子偉大的男人

他笑的時候大眼睛亮亮的,鼻頭不著痕迹地翹著。一些奇想和好玩的聯想,好像穿著旱冰鞋在他寬寬的腦門上來回滑行。他看見小孩最高興,因為他們是他的同道——他自己未必意識到,但是他的清朗無邪的眼睛呼應著小孩子的眼睛,他用兒童般的明澈穿過繁雜的世態,用最簡捷的路徑看到最明白不過的事情。

他主持會議的時候,一屋子偉大的男人吭哧吭哧地速記。他講講話,一個奇想又在他那寬腦門上滑行。他笑起來,眼睛彎出一臉調皮。這麼多偉大的男人在聽一個大男孩的奇想。然後他的奇想就變成他的點子,變成加壓。大男人們好像興味十足地在上這個大男孩的當,而對他,工作常常不是負累,而是一種興趣。興緻勃勃地推倒原先搭好的積木,再去搭一個個新的積木。他笑,他快活,空氣就濕潤起來,空氣就清新起來,樹葉擺動起來,小鹿奔跑起來,噴泉噴洒起來,鴿子撲啦啦飛起來。

他永遠穿著白襯衫、白T恤,或者外面加上西服、加上夾克,對付一天里的各項日程。穿著白襯衫去工地,套上西服領帶會見外賓,只有白襯衫可以一勞永逸地配各種西服領帶,這純白,又一如他的心性。他是最本色的。

而他自己,如同一個涉世不深的少年,穿著白襯衣、握著一支筆,眼睛盯著一張開發區的地圖,像一個專註的學生。開發區的唐老鴨(大家都這麼叫這位唐君)說,開頭他還幾次詢問算地價的事,現在他算地價比誰都精。他腦子裡貯藏數據不知有多少。他喜歡用數據說話,常常說要數數。當他盯著一個個數字問部下的時候,常常他知道的比部下還清楚,他不是在了解數字,他是在看你有沒有盡職,好可怕。

他坐在那裡,左腿擱在右腿上,右腳著地。有時腳跟著地,腳尖翹起,呈火箭狀。有一個支點,他就能起飛。

有兩個支點的時候,兩腳著地就走得飛快。後邊的人快走著跟,小跑著跟,競走著跟,顛顛著跟,走出人生百態。他在街頭走,百姓們呼啦啦越跟越多,好像當年紅軍隊伍越走越壯大。而他的身邊總有故事。一路走去一路故事。我想起一幅很多年前看過的油畫:前邊走著一隊紅軍,後面有兩個破衣爛衫的小鬼,背著茶缸什麼的,緊緊跟著也想當紅軍。我要想聽到薄熙來身邊的故事,就得像一心想當紅軍的小鬼,緊跟著跑。

他天天這麼快走,自然吃什麼都不會胖。他高高挑挑地站在房子里思考問題,眼睛望著天。當然,在房子里頂多望著天花板。但就感覺他望的不是天花板,是藍天。實際上他什麼也沒望,他只是在思想。以他的身高,眼睛再望著高處,他的個頭加上他的思維就有了延長。人說天塌下來高個子頂著,我仰頭望著他,感覺一種壁立的崇高。覺得他是責無旁貸地、命定地頂著他頭上的那方天。

(他神秘兮兮地對人說,他現在是1.85米,曾經是1.86米。為什麼?因為中國人講謙虛,他一見人就低頭,久而久之,就矮了一公分。)

一天下來,深夜秘書走進他辦公室,薄熙來臉色灰暗,秘書的心頓時趴下了。他的心在痛苦地呻吟:市長,你到這會兒就是一個泥啊!

不,薄熙來到這會兒還是市長。

他喘過一口氣來就拉秘書陪他散步。秘書寧可跟他工作,不愛陪他散步。薄熙來不會慢走,其實他也沒有快走。他平常的步子就是快快的,他的長腿隨便邁一步,人家就得邁一步半。秘書連走帶跨帶跑,而且散步不散心。15分鐘里,市長布置下一件一件天知道多少工作。薄熙來又是誠心誠意邀他散步的,秘書自然沒帶紙筆,好像兩人果真上街玩似的。不帶紙筆,秘書的腦子也得小跑著,才能錄下一條一條薄熙來的指示。秘書說誰都怕和他散步。有人和他散步,一次下來腳上就起泡。

可對於薄熙來,深夜在政府院里15分鐘的散步,是休息,是放鬆,是健身,是享受。闊大的草坪,在草皮燈的映照下幽幽地綠著。圓圓的月亮,在草坪上幽幽地亮著。這裡的草坪是經典的——如果草坪可以像音樂一樣分類,這裡夜間的草坪,就像經典音樂,叫人聖潔起來。

秘書還有一怕:節假日。平時政府有辦公廳、有秘書處。節假日只剩幾個秘書。而薄熙來的工作是不因為節假日就淡出的,薄熙來要求商業街不要斷氣,讓市民可以從這頭走到那頭。薄熙來自己是工作不斷氣,可以從一年的這頭干到那頭。

薄熙來說過,在我身邊乾的人想得到什麼,那就別在我身邊。

他周圍的人說,人家當官當富了,薄市長當官當窮了。市長說話:咱為國家辦事要什麼好處。市長白天看著像那麼回事,可是他多累啊!大連有這麼個市長,咱能幫他擔當一點兒,也是福分。

上班時間不接見疾病

80年代初,甘肅定西。這裡草籽都長不活,老百姓的門聯都讀不通:「大增日月人增壽,先生孩子後發財」,什麼意思?當初華國鋒當總理時,大隊幹部叫村裡人表態,他們直愣愣地喊口號:擁護華國鋒當周總理。

中央書記處調研員薄熙來雖然是自己要到最窮的地方調研,但他受不了人這樣地受困——物質的受困和精神的受困。而老鄉們還在那兒傻樂。他拍下很多照片貼成一本,打報告要求到定西去。有關領導考慮到他是碩士生,又一直做調研工作,1984年又剛剛開放沿海地區,就派他去了遼寧。那麼,不在遼寧的機關,就被分配到金縣。後來,金縣變成金州區,成為大連的一個區。薄熙未進大連好像是先結婚後戀愛。

在金州他住縣武裝部一個老房子。他和開來架起一張舊床,再借一個「文革」時期的文件櫃當衣櫃,這就是家了。有一天趁著薄熙來不在家,一隻威猛的老鼠大模大樣地走到開來的跟前,和她對看。老鼠那麼碩大,開來那麼嬌小,開來無法對付這位不速之客。她打電話呼救,待朋友從遠處趕來時,那老鼠還在那兒大眼瞪小眼呢。

這已經是1987年了,北京城裡的百姓已經在共享改革開放的成果。薄熙來夜晚在木結構的機關里,照例又是他一個人在工作。後來在大連當市長,至少政府樓下有一個叫王勝利的司機和一輛奧迪在等他。那時他騎自行車,3年蹬壞了兩輛車。

金州區那幢木結構的舊樓,在夜晚寒風的襲擊下,好像患了全身骨質疏鬆症,所有的關節都在晃動。每一個門後都可能發生一個聊齋故事。薄熙來一個人在黑夜的樓道里走,每走一步,所有的木板都著急慌忙地咔吱咔吱,又好像那樓是個木製電子琴,走一步就會自動發出多種和聲,這裡的蹲廁,沒有上水和下水,寒風從坑下往上吹,那冰涼凜冽,好像地球那頭的寒氣都從這裡冒出來了。金州的夜晚黑漆漆的。薄熙來辦公室的燈白亮亮的。薄熙來離開金州時,金州的鄉鎮企業、計畫生育、教育、體育、科普等10多個項目獲先進。

至於他和開來的小家,他們走後就降格成為倉庫。

薄熙來在金州4年就幾乎吃了4年速食麵,後來他在大連家裡、辦公室里,也總有速食麵形影相隨。我問司機勝利,薄熙來要是趕不上吃飯,還有什麼別的吃?勝利說得悲壯:再沒有別的了!

薄熙來奧迪車裡除了常規武器速食麵,還有兩頂永遠的安全帽。黃色的是勝利的,白色的是他的。午夜,薄熙來戴上白色安全帽去工地,像一懺高高的白色的路燈。

薄熙來只要安全帽不要警衛。勝利午夜為薄熙來開車,因為不再有會見外賓之類的日程,不定在哪裡,薄熙來就喊停,說這是什麼街?你趕緊打電話通知環保局,這個樓怎麼又冒黑煙?現在就處理。勝利要為他打電話找人,改變日程,增加事項,勝利自稱是司機+秘書+通訊員+警衛員。他開車時,從後視鏡看筆挺地坐在后座的薄熙來,看得出市長在思考問題,更看得出市長臉上積壓了一天的勞頓。

當薄熙來的司機天天凌晨才能回家。大年夜,市長肯定在辦公室跨年度工作——過了零點就是新的一年。勝利只能與君共苦。不過他說人都有一個追求,一個精神支柱。薄市長的精神完全感動了我,我不開車的時間正是他工作的時間,他的工作量遠遠超過我。大連翻天覆地的變化,咱能做這點後勤工作覺得榮幸,自豪,而且有一種責任感。

勝利感動起來。他平的眉,小的嘴,眼睛是半圓的,手是圓的。加上樹墩一樣的身材和膚色,使我想起澳大利亞可愛質樸的小樹熊考拉。他和高挑的薄熙來搭檔有一種錯落有致的幽默。

9月25日上午,薄熙來到大連灣西部海域污染治理工程參加開工典禮,然後我跟他跑了幾個廠。記得離開最後一個廠的時候,大約12點多了。下午薄熙來有3 個會,2點一個會,4點一個會,點一個會。26日我打開《大連日報》,看到薄熙來在25日中午會見從美國來大連探討合作建立海水淡化廠的總裁史密斯先生和夫人。傍晚,薄熙來在大連煤氣新廠引進奧地利英特佳公司制氣技術、設備合同簽字儀式上講話,並會見英特佳公司總經理弗朗茨一行。那就是把25白天的每一個空當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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