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貼在大象屁股上的施政綱領

一張名片

基辛格上來就誇讚大連是座美麗的城市。我不知道大連是因為美麗而可愛,還是因為可愛而美麗。銀灰的鴿群融迸灰藍的天空,天上一片銀白的閃動。地上草坪托起城市。隨處可見的草坪上,噴頭在瀟洒地噴水,好像那不是勞作,而是享受。是的是的,如果我能變成一隻噴頭,賴在綠草坪上,噴出弧形的水柱,好像彎起身子在草坪上起舞。是草坪更幸福,還是噴頭更幸福?在餐廳吃飯,窗玻璃把餐廳的吊燈映在窗外的綠樹上。這裡的樹不僅能垂下累累的葡萄,還能垂下層層的吊燈。

這是一個不願意設圍牆的城市。會展中心前闊大的噴水池也沒有圍牆。空中噴水,地面回收。噴水池邊,只是圍上了一圈童鞋 ——孩子們脫了鞋往噴水池裡沖。淋濕了逃出來,逃出了再往裡沖。還有一個自己把褲子也脫了的小男孩,光著小屁蛋張開小胖手撲向噴水池,好像扑打著翅膀要起飛的小天使。噴水無盡無休地變幻著花樣,小天使們無盡無休地在這裡戲水。已是9月7日了,就覺得夏天永遠不會過去,就覺得大連的孩子天天在過節。

就感覺著純真、人情味、回歸自然。

9月7日,大連國際服裝節在會展中心開幕。廣場上一圈各國的國旗,叫我想起聯合國前林林總總的旗幟。國際合作委員會主席陳香梅在開幕式上用英文說她在大連看到所有的人都在努力工作,明天屬於中國,21世紀和中國在一起。她用中文說她在大連看到國家的希望,看到大連一直往前走的進步。

7 月的大連,好像街道有多長,市民的遊興就有多長。好像有人把整個大連端起來,再沿著大街把大連人一路撤下來,統統撒下來。不嘈雜不喧嚷,興緻勃勃又不失禮儀,站滿街道兩邊看服裝節的巡遊表演。最神氣的是娃娃們,一個個騎坐在大人的脖頸上,好像坐在歌劇院的二樓包廂里。一共有多少娃娃騎坐在大人脖頸上?知道這個數字的可能只有一個人——市長,這是他最看得見的鏡頭。

開放的大連,巡遊表演沿著街道一路開放過去。施特勞斯指揮起拉德斯基進行曲,激動地、明快地、歡樂地、輝煌地。藍色的女子馬隊,白色的摩托車隊,帶出了渤海灣人民海洋般的開闊和熱情。芝加哥時裝表演隊,阿凡提童話公司表演隊、上海模特隊、大連模特隊、俄羅斯藝術家隊、萬達足球隊(大連球市一火再火,萬達球隊一路高歌)、小學生鼓號隊、雲南山娃娃藝術團、海南滑稽樂隊、旱冰小丑隊、德克薩斯牛仔舞隊……好像有位魔術大師從他的袖口裡不斷地抽出不盡的表演隊。

芝加哥模特小姐向人群投來美國明星籃球隊芝加哥公牛那般強勁的飛吻。俄羅斯小姐送來小白樺那樣玉立的美麗。上海姑娘在香檳酒的噴洒下嗲聲嗲氣地尖叫。德克薩斯女孩像真正的牛仔那樣狂歡大笑。(後來聽市長講,他辦服裝節,就是想叫老百姓高興高興。我知道,他最高興的事就是叫老百姓高興。)

人類的熱情感動了大自然。獅子、老虎、大象也從動物園裡親自趕來參與。雖然他們的體重都還不夠重量級的。大象的屁股上,貼著一方紙,上面端端正正地寫著:「不求最大,但求最佳。」這是大連市長的施政綱領。把施政綱領貼在大象屁股上,真是天降大任於斯象也。是誰委大象以大任呢?本市市長?

10輛豪華轎車,載著10對新人來了。婚紗純自的、大紅的、粉紅的。10個新娘像10朵盛開的紅花、白花、粉花。她們拉著新郎下車奔向陳慕華、陳香梅那兒,請她倆在自己的新婚相冊上留下祝福。還要在相冊上增加和她倆的合影——平時哪裡見得著,今天好像什麼好事都可能降臨,如何地開心也不過分。

而陳香梅感嘆:「我印象最深的是市長,實在是一位好的、友好的市長。」

而基辛格下午對市長說:我在美國總是對人講:「你們不能對中國人民近年來生活水平的極大提高視而不見!」

上午看巡遊表演,最開心的人是他了。他從巡遊轎車裡牽下一隻穿戴講究、衣冠楚楚、好像有高貴紳士血統的大猩猩。他牽著他心愛的老朋友對賓客們介紹:「這是我們著名的影視演員毛毛!來,倒立一個!」毛毛也顧不上他紳士風度,倒立著在賓客面前走路,他——我不是指人模人樣的猩猩,我是指頑皮得像猩猩那樣的他,一路笑著。猩猩站立起來向他拱手作揖致謝,他趕緊拱手對猩猩說你好你好。然後又讓猩猩倒立著走,給沿街的賓客們表演。他那朗聲的笑,好像在給猩猩伴奏。不知道是他牽出了猩猩的精神頭兒,還是猩猩牽出了他的一路歡笑。猩猩已經回到轎車上,他追上去喊停一下,說這裡的市民還沒看到呢。他又牽下猩猩給市民們看,說這是我們的明星演員。他又像第一次看猩猩那樣歡笑。只有孩童才會這樣看了又看笑了又笑。

後來聽他在記者招待會上說及大猩猩,說它巡遊時還沒有真正發揮它所有的本領,它還會騎自行車、滑旱冰、跳現代舞。說那天它就知道使勁倒立了,搞得它很累。

他一定忘了他自己比猩猩還要累。市民們也累——又忙著看猩猩,又忙著和他握手嘮家常。他右手握著這個市民那個市民的手,左手時不時地抹去滿頭滿臉潑下的汗珠子,好像一個過節玩得忘形的用手背抹鼻涕的男孩。

或許,人在大連容易年輕。基辛格就對他說:「我久居都市,日感漸老。今天大連人的激情,天使般的孩子,還有那高高聳立的足球形象,著實使我年輕了。」

晚上酒會時我對他說:「薄市長,你是今天最開心的人。」他說他也是最累的人。說著他流出一串英語,這是他剛用英語與基辛格的會談,英文和中文的「時差」 還沒倒過來。(基辛格一見他的第一句話就是:「市長先生,你這口流利的英語是在哪兒學的?」)他說和基辛格談話時,他累得簡直自己都快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他此刻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後來我才明白,服裝節,百姓是過節,幹部是過關。任何一個環節有點差錯都不行。開幕式滴水不漏地結束後,所有的保衛人員、演職人員都如釋重負地待在那兒不走,好像在喘一口很長很長的氣。市長薄熙來也如釋重負,不過他還得走——過去看望大家。

他每一天得會見多少人?來參加服裝節的光是駐華大使和夫人,就有21國43人。當他累得說自己是強弩之末的時候,來大連參加服裝節的法國著名設計師時裝公會主席穆克里埃說:「大連得益於一位充滿活力的市長。」

這位活力市長,上午老是跑到巡遊隊伍里把他的寶貝們帶出來給賓客看。有一次他帶出一串三個七八歲的小女孩,穿著一色的小短裙,一色的豆芽菜一般。他帶著這一串豆芽菜一路介紹一路笑,好像驕傲的爸爸領著三個寶貝女兒到處得意。待他跑過我近處,我才聽見他在驚喜地喊:三胞胎、三胞胎!晚上酒會,他已經成為 「強弩之末」以後,他又帶著王軍霞、伏明霞和樂靜宜一桌桌介紹,好像又拎著三胞胎。這三位奧運之星,後兩位是來大連幫助訓練運動員的,王軍霞是大連的女兒,是薄熙來的一寶。他還帶著一寶,向大家介紹:這位是大連作家高玉寶!

酒會後立即開始服裝節的廣場晚會。薄熙來站在麥克風前,拿著一頁紙致詞。這是一頁白紙,紙上一個字也沒有。這類講話他從來不用稿。不過人家都用稿,他也得拿著一頁紙以示莊重和尊重,而且還故意鄭重地從兜里掏出來。他先講中文,內容是講給同胞們聽的。再講英文,那是另一篇講話,是專門講給外賓聽的(這樣最節省時間。好像一件兩面穿的夾克,用料最省)。中國人外國人都為他嘩嘩鼓掌,彼此還興奮地相視而笑,只以為薄熙來講的是一個版本的兩種語言。

晚會上,大連姑娘王軍霞身穿運動衣,雙手舉著國旗跑出,如同她在亞特蘭大奧運會上贏得女子5000米世界冠軍後,笑著舉著國旗奔跑。這是今年奧運會上最美的鏡頭了。60年前,大連短跑運動員劉長春,作為中國運動史上第一個參加奧運會的運動員,從美國抱憾而歸。60年後,王軍霞赴美參加奧運會前,薄熙來對她說:「拿到冠軍時不要掉淚,那不是風度,大連人是不掉淚的。要笑!」今天,王軍霞又笑著跑上場說:「我就是從大連這個美麗的地方,跑向世界的。我感謝大連的父老鄉親!」

不知為什麼,大連服裝節常常叫我聯想起奧運會。不是因為我白天晚上都看到了王軍霞、伏明霞和樂靜宜,而是我感覺著一種真正意義上的奧運精神。上午巡遊演出的壓軸節目,是海納百川般的太平鑼鼓太平傘。晚會上最令我感動的,是突然在廣場上變出一地的白鴿,少女扮演的白鴿。在多種變幻的旋律中翩翩翱翔。白鴿們轉瞬托起一面覆蓋大地的國旗,是和平托起了祖國的今天,是祖國贏得了今天的和平。世界走向中國,中國走向世界。給一片天空,我們就自由翱翔。

大連就有了一片蔚藍明媚的天空。主持人靳羽西說:大連變綠了,變亮了,變高了。開幕式上基辛格興緻勃勃地講了6分鐘,提到了毛澤東、鄧小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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