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四爺久居農村,卻不以務農為本。不做買賣不耍手藝,可逢集必趕;家中哪怕揭不開鍋,可總喂著一條驢。他會點獸醫,有幾手絕活,最拿手的一招叫「火燒戰船」。牛得了瘟病,人們多找他來治。他不用藥不用針,只找主人要五斤燒酒、一床破被,把酒在牛身上擦遍,劃根火柴,騰地一聲,那牛眨眼間渾身起火,掙扎嚎叫。他趁勢拿破被把牛蒙頭蓋臉的一捂。半個時辰之後牛連燒帶嚇出一身大汗,法到病除。他由主家招待一餐酒飯,帶著治牛剩下的燒酒告辭而去,不另收費用。

光靠這維持不了幾口之家的生活,他就替人收稅。

這一帶鄉下距縣城遠,不論大清國的縣衙門還是國民政府的縣政府,誰也沒法派人下鄉到集上來收牲口交易稅。可這筆錢又是老爺們的衣食財源,所以從幾百年前就留下個慣例,把四鄉的稅包給各鄉地主鄉紳去收。承包人打總向縣裡交一筆租金,領下熱照,他們就憑這執照趕集收稅。能包得起稅的人多半又是吃不了奔波之苦的人。他們就再把各集口的稅收分包出去。他從縣裡包稅是先付後收的辦法,轉包時則改成先收後付。說好一集交多少錢,由收稅人先去收,收完當天結財,把包銀交完,剩下多少歸收稅人。要是收的夠包銀,可以拖欠。但不能蠲免。收稅人乾的是沒本買賣,這就要靠信用。

按常理推斷,干這勾當得有武裝作後盾或是黑社會幫會勢力作靠山,不然買賣雙方不給錢怎麼辦?劉四爺決沒有武裝力量,因為他身後既沒腆胸疊肚的漢子,手中也沒有拿槍拿刀。幫會勢力是否有也不得知,沒見他擺香堂喝盟酒。但他收稅從沒遇見過麻煩則是事實。也許是山東受孔二先生影響深,多講禮義,對這習慣了的交銀納稅從無爭議。令人費解的倒是他這收稅竟然不受政權更迭的影響。北洋政府對他收,國民政府時他收,八路軍來了成立抗日政府,雖不再把稅包給私人,可還聘他為收稅員。現在八路軍退出了馬蜂塢,他又來收。這次是替誰收,鄧智廣就不清楚了。鄧智廣並不因此就跟劉四爺生分。他什麼集都趕,常把見到的、聽到的敵人情況到敵工科彙報。鄧智廣知道組織上把劉四爺既不當基本群眾也不當敵人看待,按現在說法,是個團結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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