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獅子和太陽

獅子和太陽

在烏拉爾山脈的這一邊,有一座城,城裡盛傳最近有個波斯大官拉哈特-赫拉木光臨此地,在日本飯店下榻,盤桓幾天。這個傳說對市民們沒有發生什麼影響:來了個波斯人,那好,讓他來吧。只有本城的市長斯捷潘·伊凡諾維奇·庫曾從管理局秘書那兒聽說那位東方人光臨此地,卻沉思起來,問道:「他要到哪兒去?」

「大概到巴黎或者倫敦去。」

「哦!……那麼他是個大人物吧?」 ?p>

「鬼才知道他是什麼人。」

市長從管理局回到家裡,吃過午飯,又沉思起來,這一 回一直沉思到傍晚。顯赫的波斯人的光臨使他發生很大的興趣。他覺得是命運把這個拉哈特-赫拉木送到他這兒來的,因此實現他那蘊蓄已久的熱切渴望的有利時機終於來臨了。事情是這樣的:庫曾已經有兩枚勳章 ,即三等斯坦尼斯拉夫勳章和紅十字章 ,還有「拯救失足落水人協會」的一枚徽章 ,此外他還給自己定做了一個小表墜(一管小金槍和一個六弦琴交叉在一起),這個表墜掛在制服紐扣眼上,遠遠看去,象是一個與眾不同的東西,酷似一枚獎章 .不過大家都知道,一 個人的勳章和獎章越多,他就越希望多得。市長早就巴望得到一枚波斯的「獅子和太陽」勳章 ,他熱烈地巴望著,簡直要發瘋了。他清楚地知道,要得到這枚勳章並不需要作戰,也不需要捐款給孤兒院,更不需要擔任由人推選的職務,只需要適當的機會罷了。如今他覺得,機會來了。

第二天中午,他戴上所有的勳章和錶鏈,坐車到日本飯店去。命運果然要成全他。他走進顯赫的波斯人的房間,房裡只有波斯人一個人,閑著沒做事。拉哈特-赫拉木是個身材魁梧的亞洲人,生著象田鷸那樣的長鼻子和凸出的眼睛,戴著平頂圓錐形帽子。他坐在地板上,正在翻他的皮箱。

「請原諒我來打攪您,」庫曾笑哈哈地開口說。「我榮幸地介紹自己:我是世襲榮譽公民和勳章獲得者,本城的市長斯捷潘·伊凡諾維奇·庫曾。我認為我有責任來向閣下致敬,向所謂我們友好的鄰邦的代表致敬。」

波斯人迴轉身來,用很糟的法國話嘟噥了一句,那聲音聽起來象是一根小木棒在敲一塊木板。

「波斯的邊疆,」庫曾接著念他事先已經背熟的歡迎詞,「跟我們廣大的祖國的邊界緊密相連,因此相互的同情驅使我來向您表達所謂的團結精神。」

顯赫的波斯人站起來,又用他那木頭般的舌頭嘟噥了一 句,庫曾不懂外國話,就搖一搖頭,表示他聽不懂。

「哎,我怎麼跟他談話呢?」他暗想。「頂好馬上派人找個翻譯來。然而我所要談的又是一件微妙的事,沒法當著外人說出口。翻譯事後會張揚出去,弄得全城都知道。」

庫曾就開始回想在報紙上見過的外國詞。

「我是市長,……」他喃喃地說。「那就是說,勞德-麥爾①,……木尼齊巴萊②。……烏依?康普烈奈?③」他想用話語或者面部表情來表明他的社會地位,卻又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牆上掛著一張畫片,寫著「威尼斯城」幾個大字,這一下他得救了。他用手指一指那個城,然後指一 指自己的頭,自以為這樣就合成了一句話:「我是這個城的頭兒。」波斯人一點也不懂,可是微笑著說:「豪(好),先生,……豪。……」過了半個鐘頭,市長拍拍波斯人的膝蓋,又拍拍他的肩膀,說:「康普烈奈?烏依?我……作為勞德-麥爾和木尼齊巴萊,建議您出去作一次小小的普羅麥納日④。……康普烈奈?普羅麥納日。……」庫曾用手指一下威尼斯,再用兩個手指頭比做兩條邁步的腿。拉哈特-赫拉木目不轉睛地瞧著他的勳章 ,分明已經猜出他是本城最大的人物,又聽懂「普羅麥納日」的意思,就客氣地笑一笑。隨後他倆穿上大衣,走出旅館房間。他們下樓,走到日本飯店正門附近,庫曾心想,請這個波斯人吃一 頓飯倒也不壞。他就停住腳,對他指一指飯桌,說:「照俄國的風俗,我們不妨那個……皮由萊,安特烈科⑤,……香檳酒等等。……康普烈奈?」

顯赫的客人聽懂了,過一忽兒兩個人就在這家飯店最講究的雅座里坐下,喝著香檳,吃起來。

「我們來為波斯的昌盛喝一杯!」庫曾說。「我們俄國人喜歡波斯人。雖然我們的宗教信仰不同,可是我們有共同的利益,所謂相互的同情,……進步,……亞洲市場,……所謂爭取和平的目標。……」顯赫的波斯人津津有味地吃著,喝著。他用叉子叉住一 塊鹹魚肉,熱情地搖了搖頭說:「豪! Bien⑥!」

「您喜歡嗎?」市長高興地說。「 Bien?那才好。」他轉過身去對僕役說。「路卡,夥計,你去弄兩塊最好的鹹魚肉,送到他老人家的房間去!」

後來市長和波斯大官一塊兒逛動物園。市民們看見他們的斯捷潘·伊凡內奇喝了香檳,臉孔發紅,興高采烈,十分滿意,帶著波斯人走遍大街和商場,領著他把本城的名勝古迹都看過,甚至帶他到消防隊的瞭望台上走了一趟。

除了別的事情以外,市民們還看見市長在一個雕著獅子的石門旁邊站住,先對波斯人指一指獅子,然後往上指一指太陽,隨後又指一指自己的胸口,過後再指著獅子和太陽。波斯人開始搖頭晃腦,好象表示同意似的,微微笑著,露出一 口白牙。傍晚,兩個人坐在倫敦旅館裡,聽一個女人彈豎琴,至於他們在哪兒過夜,那就不得而知了。

第二天早晨,市長到管理局去。職員們顯然已經有所耳聞,正在紛紛揣測,因為秘書走到他跟前來,帶著譏誚的笑容說:「波斯人有一種風俗:要是有貴客來找您,您就得親手為他殺一頭羊。」

過了一忽兒,他收到由郵局寄來的一個包裹。市長打開包裹,看見裡面包著一張漫畫,上面畫著拉哈特-赫拉木,面前跪著一個人,就是市長,他向波斯人伸出手去,說:為了表示俄羅斯和伊朗兩個帝國的友誼,為了對您這位最尊貴的使者表示敬意,我有心象殺羊一樣殺掉自己,可惜啊,對不起,我是一條驢!

市長生出一種不愉快的感覺,彷彿得了胸口痛之類的病,可是這並沒持久。中午他又到顯赫的波斯人那兒去,又請他吃飯,又帶他去參觀本城最出色的地方,又領他到石門旁邊,又指指獅子,指指太陽,指指自己的胸膛。他們在日本飯店用午飯,飯後兩個人嘴上叼著雪茄煙,臉色紅撲撲,心裡很快樂,又爬上了消防隊的瞭望台。市長分明有意讓客人開一 開眼界,就在台上對一個在下面走動的哨兵吆喝道:「報火警!」

然而火警卻沒有報成,因為這當兒消防隊員都到澡堂去了。

他們在倫敦旅館用晚飯,飯後波斯人就動身離開本城了,斯捷潘·伊凡內奇給他送行,而且按照俄國的風俗,吻了他三次,甚至淌下了眼淚。等到火車開動,他就喊道:「替我們向波斯致敬。請對它說:我們熱愛它!」

一年零四個月過去了。有一天,天氣嚴寒,氣溫低到零下三十五度,空中刮著凜冽的大風。斯捷潘·伊凡內奇卻在街上走來走去,解開皮大衣,敞著前襟,可是心裡暗暗煩惱,因為他一路上沒有遇見什麼人,於是也就沒有一個人看見他胸前掛的「獅子和太陽」勳章 .他照這樣一直走到傍晚,始終解開皮大衣,敞著前胸,凍得很厲害。那天晚上他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覺。

他心頭沉重,五臟六腑彷彿起了火,他的心不安地跳動:眼下他又巴望得到塞爾維亞的「達科瓦」勳章了。他熱切而且如飢如渴地巴望著。

「注釋」

①英語lord m ayor(市長)的音譯。

②法語 municipalais(市長)的音譯。

③法語「 Oui ? prenez -vous?」(「怎麼樣?您聽明白了嗎?」)的不正確的音譯。

④法語Promenade(散步)的不正確的音譯。

⑤法語Puree , ee(濃菜湯、牛肉片)的音譯。

⑥法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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