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契訶夫1887年作品第一卷 新年的苦難最新酷刑速寫

契訶夫1887年作品第一卷

新年的苦難最新酷刑速寫

您穿上燕尾服,往脖子上掛一枚斯丹尼斯拉夫勳章 (如果您有這東西的話),往手絹上灑點香水,把小鬍子捻成螺旋的樣兒,這些動作您幹得那麼氣憤,使勁那麼猛,好象您不是打扮自己,而是打扮您的最兇惡的仇人似的。

「哼,見它的鬼!」您咬著牙嘟噥說。「不管平時也好,假日也好,總是不得消停!年紀一大把了,還得東奔西跑,跟條狗似的!就連郵差的生活都比這清靜得多!」

您的身旁站著您的所謂生活伴侶薇羅琪卡,她不安地說:「你真是胡思亂想:連拜年都不打算去了!我同意,拜年是蠢事,是偏見,這種事不該做,可是,如果你膽敢守在家裡不去,那我就要起誓,我走,我走就是,……永遠不再回 來!我都要急死了!我們只有一個舅舅,你……你都不肯去拜年,懶得去拜年?表妹連諾琪卡那麼愛護我們,你這不害臊的人居然不願意去對她表一表敬意?費多爾·尼古拉伊奇借錢給你用,哥哥彼嘉那麼喜歡我們全家人,伊凡·安德烈伊奇給你謀過差事,可是你!……你一點心肝也沒有!上帝啊,我多麼凄慘!對,對,你蠢得不可救藥!你不配有我這樣溫柔的妻子,只配娶個巫婆,讓她隨時折磨你!可不是!這個不害臊的人!我恨你!我看不起你!你馬上就走!給你一 張單子。……這上面寫著的人家,你都得走一趟!你哪怕漏掉一處,也不準回家來!」

薇羅琪卡沒打您,也沒抓您的眼睛。然而您並不為這種寬宏大量感動,仍舊嘟嘟噥噥。……等到您打扮完畢,把皮大衣穿在身上,她就把您一直送到門外,在您身後說:「暴君!磨人精!惡棍!」

您走出您的住宅(它座落在祖鮑夫街的福佛契金的房子里),坐上一輛街頭雪橇,用《達利拉》①中臨死的索洛寧②的聲調說:「到紅營的列福爾托沃去!」

現在莫斯科的街頭雪橇上有蓋膝的毯子了,不過您並不看重這種慷慨,反而覺得天氣挺冷。……您太太的那套道理啦,昨天在大劇院化裝舞會上的那番擁擠啦,酒後的醉意啦,恨不能躺下去睡一覺的願望啦,節日盛宴後的胃氣痛啦,這些東西成了一團亂麻,鬧得您直噁心。……您非常想嘔吐,那輛馬車卻磨磨蹭蹭地走著,彷彿馬車夫快要死了。……您妻子的舅舅謝敏·斯捷潘內奇住在列福爾托沃。他是個極好的人。他滿心疼愛您和您的薇羅琪卡,準備死後把遺產留給你們,可是……叫他見鬼去,叫他的愛護和遺產一齊見鬼去吧!說來也是您倒霉,您到他家,正趕上他在推敲政治方面的奧妙。

「你聽說巴騰堡③怎麼想嗎,我親愛的?」他迎著您說。

「他真算得上男子漢,不是嗎?不過,德國可真怪!」

謝敏·斯捷潘內奇對巴騰堡入了迷。他跟一切俄國市民一樣對保加利亞問題有他自己的看法,假如他掌著大權,他就會把這個問題解決得再好也沒有。……「不,我的朋友,這可不能怪穆特庫爾克和斯達木布爾克④!」他說著,狡猾地眫眼睛。「這得怪英國,我的朋友!如果不是英國作怪,那就讓我這該死的被詛咒三次!」

您聽他講了一刻鐘,打算鞠躬告辭,可是他拉住您的袖子,要求您聽完。他大喊大叫,激昂慷慨,把唾沫星子噴在您臉上,伸出手指頭戳您的鼻子,引用報紙上的整篇社論,時而跳起來,時而坐下去。……您一面聽,一面覺得每分鐘都拖得很長。您深怕打瞌睡,只好瞪大眼睛。……您的腦子由於迷糊而發癢。……巴騰堡啦,穆特庫羅夫啦,斯達木布洛夫啦,英國啦,埃及啦,象些小魔鬼似的在您眼前蹦蹦跳跳。

……

半個鐘頭過去了,……一個鐘頭過去了。……呸!

「總算結束了!」過了一個半鐘頭,您坐上雪橇,嘆口氣說。「他把我折磨得筋疲力盡,這個壞蛋!車夫,到哈莫甫尼基去!哼,該死的,他那套政治差點沒把人磨死!」

在哈莫甫尼基您跟費多爾·尼古拉伊奇上校見面了,去年您在他那兒借過六百盧布。……「多謝多謝,我親愛的,」他聽到您那些賀年詞,回答說,親切地瞧著您的眼睛。「我也給您拜年。……我很高興,很高興啊。……我早就在等您了。……是啊,去年我們之間似乎有一點銀錢來往。……我記不得是多少錢了。……不過這是小事,我只是隨便說說,……順便提一提罷了。……您趕了不少路,要不要喝點酒?」

您低下眼睛,結結巴巴聲明說,目前您實在沒有餘錢,您苦苦請求他再寬限一個月,上校就把兩隻手一合,做出一臉的哭喪相。

「好朋友,您已經借去半年了!」他小聲說。「要不是因為我有急用,難道會麻煩您嗎?唉,親愛的,老實說,您簡直要坑害我了。……過了主顯節 ⑤我得償還一筆債,可是您,……哎,我的慈悲的上帝啊!對不起,這簡直是昧了良心。

……「

上校把您教訓很久。您漲紅臉,出汗了,從他家裡出來,坐上雪橇,對趕車的說:「到下城火車站去,畜生!」

您到表妹連諾琪卡那兒,正碰上她心緒極不安定。她躺在淡藍色客廳里一張躺椅上,聞一種莫名其妙的藥水,說她害著偏頭痛。

「啊,是您嗎,米謝爾⑥?」她呻吟道,半睜開眼睛,對您伸過手來。「是您嗎?在我身旁坐下吧。……」她閉著眼睛躺了五分鐘,然後張開眼,對著您的臉看很久,用臨死的人的口氣問道:「米謝爾,您……幸福嗎?」

隨後她眼睛底下的小肉囊脹大,睫毛上現出淚水。……她起來,把手按住她那波浪般起伏的胸脯,說:「米謝爾,難道……難道一切就這麼完了?難道往事已經無可挽回地消失了!啊,不!」

您嘴裡嘀咕了一句什麼話,眼睛往四下里狼狽地張望,彷彿找救星似的,然而兩隻豐滿的女人胳膊卻已經象兩條蛇那樣纏住您的脖子,您那件禮服的翻領上已經布滿一層香粉了。

您那身可憐的、原諒一切而又隱忍一切的禮服啊!

「米謝爾,難道那種甜蜜的時光就不能再來了?」表妹哀叫著,眼淚撲簌簌落在您的胸脯上。「表哥啊,您的誓言到哪兒去了?海誓山盟和永恆的愛情都到哪兒去了?」

可了不得!……再過一分鐘,您就要絕望地撲到熊熊燃燒的壁爐上,一頭扎進木炭里去了。不過總算您運氣好,這時候傳來腳步聲,一個頭戴大禮帽、腳穿尖頭皮靴的拜年客人走進客廳。……您頓時象瘋子似的站起來,吻一下表妹的手,暗自祝福那位救命恩人,趕緊跑到街上去了。

「車夫,到克烈斯托夫斯克關去!」

您妻子的哥哥彼嘉是反對拜年拜節的。因此遇上節日,總可以在他家裡找到他。

「好啊!」他看見您,喊道。……「我看見的是誰啊!你來得可再湊巧也沒有了!」

他吻您三次,請您喝白蘭地,給您介紹兩個姑娘,她們正坐在他房間里隔板後面嘻嘻地笑。他蹦蹦跳跳忙了一陣,然後做出嚴肅的臉容,把您拉到牆角邊,小聲說:「有一件糟糕的事,我的朋友。……你要知道,過年以前我把錢都花光了,現在身邊連一個小錢也沒有。……這個局面可真討厭。……我全指望你了。……要是你星期五以前不借給我二十五盧布,那等於不用刀子就把我殺了。……」「說實話,彼嘉,我自己口袋裡也空了!」您賭咒說。……「算了吧,別來這一套!這太不講交情了!」

「可是我向你擔保……」

「算了,算了。……我十分了解你!你乾脆說不肯借好了。

……「

彼嘉生氣了,開始責難您忘恩負義,威脅說要到薇羅琪卡那兒去揭您的底。……您就給了五盧布,可是這還不夠。

……您又給五盧布,後來他跟您約定,要您明天再送十五盧布去,他才把您放走。

「車夫,到卡路日斯基門去!」

您的教父,紡織廠主兼商業顧問官嘉特洛夫住在卡路日斯基門附近。他見著您,就擁抱您,立時把您引到一張放冷盤的桌子那兒去。

「不行,不行,不行!」他嚷道,給您斟上一大杯花楸露酒。「不許推辭!要不然你就把我得罪了,我到死也不能原諒你!你不喝,我就不放你走!謝遼日卡⑦,把門鎖上!」

您無可奈何,硬著頭皮喝下去。您的教父樂極了。

「好,謝謝!」他說。「既然你是這麼好的人,我們就再來喝一杯。……不行,不行,……不行!你得罪我了!我不放你走!」

您只好又喝下一杯。

「謝謝你這個朋友!」教父讚歎道。「由於你沒有忘掉我,還得喝一杯!」

諸如此類。……您在教父家裡喝的酒所起的提神作用,真是非同小可,弄得您後來拜年的時候(那是在索科爾尼茨卡亞樹林,庫爾久科娃的房子里)錯把女僕當成女主人,跟女僕不住握手,又長久又熱烈。……將近傍晚,您才回到家裡,筋疲力盡,無精打采,乏得不得了。迎接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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