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小天橋這回徹底民國了……

大漠金錢豹一送進大獄,過街蛆的衙門也就隨之由茶樓挪窩兒了。原來,大局長越來越通情達理,竟把老掌柜當成了警察局子里的座上客。

您哪!禮賢下士,分別對待!

而老掌柜也果不愧為塞外小宋江,很快地發現過街蛆早已在口內拜過祖師爺的堂口,論輩數還和自己是師兄弟呢!既然情同手足,當然鐵卷憑書的認可也就迎刃而解了。大 局長為此特殊恩准砸上一道民國的鋼印,頓然便使得這件老古董又煥發出青春的異彩。

得!貝子爺也得以含笑九泉了。

塞外小天橋還是塞外小天橋,一時間又敞開口兒永慶昇平。就不該老掌柜撒開手兒由著把兄弟折騰,使各路諸侯既利市百倍又牢騷滿腹。什麼和什麼呀?拉進了電燈、引進了洋話匣子,還招來了花枝招展的女招待,愣使這老少爺們兒的一統天下沾上了脂粉味兒。熱鬧得是超過了列祖列宗那老年頭兒,但除了比各位好漢的手藝,還得比各家鋪面里的姐兒!

這難免就又使人懷舊。

盒子槍看慣了,也就見怪不怪了,茶餘飯後就又想起了武林功夫。尤其看到過街蛆一年間就肥成了條核桃蟲兒,就由不得想起了尚有一位塞外豪傑正在替大伙兒蹲大獄。老掌柜首先為此惴惴不安了,一再解釋他仍然往那破鏢局子里送份兒銀。但老少爺們依舊不依不饒地瞎嚷嚷,致使民國也跟著在小天橋摘面兒。

沒法子!少不了江湖義氣一番!

「您是說,」過街蛆聽後樂了,「人兒沒了,可破鏢旗兒還挑著?」

「這、這……」還在想詞兒。

「這好玩兒!」人家卻接了下去,「大局長說了,民國也得有幾件老古董點綴著!」

「可、可……」還是很為難。

「行了!」人家又是一拍雞胸脯兒,「我這就去把您這塊心病給除了!」

「別!您還是先除了我!」斷然否定。

「嘿嘿!」過街蛆大為欣賞,「怪不得人稱塞外小宋江呢!」

「咱不能忘恩負義!」特殊強調。

「成!」過街蛆一口答應,「今兒晚上就向大局長給您討個高招兒來!」

「謝您啦!」聲音直打顫兒。

多夠交情,但大漠金錢豹卻一時難得領略這份好心。民國絕不動他一根毫毛兒,正由著這位武林高手在大牢里發懵呢!

一年多了……

陰、暗、潮、悶、臭!除了蒼蠅、蚊子、跳蚤、臭蟲、成群的耗子,還有眾多的囚爺拿他逗著玩兒。怪誰呢?沒灌辣子水,沒坐老虎凳。自個兒就成心揀著罪名兒往頭上摞。徒有虛名,軟蛋一個!不拿他開涮,到哪兒再找樂子?只要他敢乍窩兒,就告他個煽動越獄,那手銬腳鐐就准得再往重里加。瞧瞧!都拖不動了,連腳脖子都磨出了白骨茬子。

磨、磨、還在磨……

民國似乎還在成全他英雄到底,每槍斃一個人兒准從他眼前通過。死囚的哀號天天不絕於耳,槍口亮光時時閃過眼前。這還不算。外頭有些爺們兒相信人腦子可治疑難絕症,獄警們也真領進牢門事前「看貨」。大多是指點著他這顆好漢的腦袋,說明內功、外功、軟硬功練就人腦的不同凡響。併當面商量怎樣使用炸子兒,怎樣有分寸地揭開天靈蓋兒。口說無憑,還不時端起槍來瞄準了他示範著。這招兒不能說不絕,竟漸漸使得大漠金錢豹忘卻了十八般武藝。不但越來越懵了,而且愣莫名其妙地對洋槍產生了某種神秘的恐怖感。但簡單歸結為磨掉了英雄氣概又似不妥。君不見!一些彪形大漢豺狼虎豹俱都不怕,卻

偏偏畏見小小的灰耗子、癲蛤蟆、毛毛蟲什麼的。您哪!人!

就不該老掌柜給他說了情……

這一天後半夜,他又夢見了茶樓下栽倒的那條狗。白花花的腦漿子,紅紅的血驀地使他驚醒過來。天剛放亮,只見大牢里已到處舉起了槍。陰風慘慘,冷氣嗖嗖,催命一般不一陣便提出了幾條殺人越貨的好漢。啊!今兒個又要大開殺戒?他正預感到不祥,就猛聽得一聲吶喊:

「大漠金錢豹!」

不叫名兒,單叫綽號,似格外優待,卻異曲同功。只見得那久別了的過街蛆,竟猴頭蒜腦地探進了身子:

「鮑爺!恭喜您了!」

恭喜?看來過街蛆似未能從大局長那裡討來高招兒。還沒等大漠金錢豹緩過神兒來,就把他給架到一間單人牢房裡了。一把盒子槍,一支亡命牌兒,還有一桌好酒好菜,頓使他立即明白了「喜」從何來。

「給您餞行、請吧!」過街蛆說。

什麼?未過大堂,未見世面,未響噹噹地聲震這塞外古城,就要這樣窩窩囊囊、不明不白、無聲無息地去死。大漠金錢豹由不得打了個冷顫,但一咬牙關就又挺直了腰板兒。您哪!且不說畢竟是塞北的第一條好漢,就單論派過街蛆來也有點兒失策。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有股氣兒在心坎里頂著!

看來,過街蛆要前功盡棄了……

要知道,塞外小天橋正把這位漠北豪傑玄乎成一尊神兒。你要就這樣把他斃了,恰好正成全了他一輩子的好漢名聲。而過街蛆和老掌柜可算慘了,准得讓老少爺們兒戳斷脊梁骨不可。臭棋一招兒,民國也得跟著掉價兒。

得!瞧好戲吧!

果然,大漠金錢豹雖重鐐在身,卻一時間又化成一條鐵錚錚的好漢。昂首落座,穩端酒碗,連飲連盡,傲然而言:

「過街蛆!算你小子孝順!」

聽聽!這不是自找嗎?但過街蛆卻不慌不惱,似早胸有成竹,楞有禮有節地接過了話茬兒:

「那是!誰讓您是武林前輩,又是第一個挨槍子兒的!」

「槍?」失驚的怒吼。

「對!」沉著的應答,「難得呀!頭一份兒,就輪您開這種洋葷。喝!喝!整個兒塞外都等著瞧好兒哪!」

「這!」酒碗卻被當即砸碎了。

「怎麼了?」明知故問。

「你!你……」鐐銬氣得嘩啦啦作響,「有種的你就給鮑爺我動砍頭刀!老祖宗留下的清白身子,怎麼也不能讓洋玩藝兒糟塌了!」

「說白了!怕?」一針見血。

「什麼?」戳到痛處的吶喊,「不服!不服!你鮑爺就是死了也不服!」

「那更該挺著點兒!」關懷備至。

「雜種!洋雜種!」無可奈何,只剩下了怒氣衝天的咆哮。

「嘿嘿!還有四個!」過街蛆卻說。

什麼?這回輪到大漠金錢豹目瞪口呆了。只見過街蛆一揮手兒,隨之而入的竟是自己的四大弟子:硬弓張、飛叉李、神跤馬、頂幡王!不但一人換了一身兒警服,而且都扔了自己看家的傢伙,一人背起了一桿洋槍!

絕了!

「瞧瞧!」過街蛆樂了,「雜得怎麼樣?您教的武功,我教的槍法。今兒個就由這四位替您送終!」

天哪!只能夠把牙咬碎了!

「各位!」過街蛆竟轉身訓上話了,「一日為徒,終身似子!伺候師傅,絕不能有半點兒差錯!與其在刑場上出醜,還不如在這兒練習好了。聽我口令:舉槍!瞄準!」

嘩!四條槍剎時對準了一個腦袋!

大漠金錢豹這回可夠慘了!面對著昔日四大弟子舉起的洋傢伙,頓時更覺得心如刀攪了。此一舉不但絕對的出奇制勝,而且絕對有助於調動那大牢里培養起來的神秘恐怖感。槍!眼前儘是徒弟們舉起的槍!轟一下腦袋似漲大了數倍,驀地他只能夠兩眼發直了。

但四大弟子的槍口卻絕不搖晃……

「鮑爺!」過街蛆還在一旁鼓勁兒,「挺住!要挺往!塞外小天橋的老少爺們兒,可正等著您給大伙兒露臉呢!」

什麼?還要遊街示眾?

狠招兒!專門往心窩子里戳!

但只能聽任擺布了。轉眼間他已被插上了亡命牌,架上了死囚車,和另外幾位江洋大盜一起被押赴刑場了。四大弟子的槍口始終對準了他那好漢的頭顱,果然浩浩蕩蕩先奔塞外小天橋而來。過街蛆挎著盒子槍殿後,美不滋兒地似就等著瞧好戲收場了。

是令人奇怪!可老少爺們兒卻緊盯著五花大綁的大漠金錢豹,就只顧著發瘋似地喝采了。三步一聲好兒,五步一聲怪叫。只把個漠北第一條好漢架在了個雲里霧裡不像去送死,倒像是奪了武狀元似的!就連四大弟子也跟上沾了光,差點兒讓臭唾沫星子淹死。

可過街蛆還在美不滋兒地笑……

猛一抬頭,只見刑場孤魂灘已經到了。荒草萋萋,野墳堆堆,四周難得再見一個人影兒。卻見幾條專啃死屍的野狗在墳頭兒旁等待著。一個死囚被押下了車,癱了!又一個,癱了!再一個,也癱了!沒一個自個兒能站穩的。面對著那不帶鉤兒、不帶刺兒、不帶尖兒、不帶刃幾的洋槍口兒,像受了傳染似地都癱了。

終於輪到了他……

「鮑爺!」過街蛆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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