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太太還悶在鼓裡……

這天晚上,壽筵緊接著就變成了慶賀席,梁三哥那裡人來人往,杯盞交錯,歡聲笑語,猜拳行令,好一番熱鬧景象。

太太當然得留在這場面上了……

您哪!人總得有個良心。瞧人家梁三哥夠多厚道!不但經師妹一說情,就忘了自己男人和鬼小五鬼混那碼事兒。而且私下掏腰包兒備了那麼重的壽禮變著法兒為自己一家臉上貼金。那情份夠有多麼重,就是舍了身子能報得了嗎?這樣的人當團長真是老天爺賜福!

得!太太忙乎得連自己的男人也忘了……

但這也不能全怪太太,在這種場合上誰能不搶著獻殷勤呢?好像常四爺也樂得自在,一開始在老壽星的膝下,他就心甘情願地讓大伙兒打著哈哈。到後來就更顯得嬉皮笑臉了,酒兒不住地往下喝,一直從慶壽筵喝到了梁三哥的榮升宴上。他越喝就越覺得眼前光搖影閃、五彩斑斕、恍恍惚惚、撲朔迷離。又是幾盅酒兒下肚,便迷迷怔怔地驟然發現,胸前那尖嘴兒猛地放開了大尾巴,整個狐狸皮圍脖兒剎那間便從自己的脖梗子上滑脫,飄然而向遠處飛去。

老天爺!那狐狸原來還活著……

常四爺正感到納悶兒,只覺得自己的身子也變得飄飄忽忽的,竟不由地也隨著那狐狸飛騰起來,他感到有點害怕,但只見前頭那火紅的大尾巴一閃,那狐狸頓時化成了凌空飛天的紅衣仙子。雖說透過那薄如蟬翼的紗裙子仍舊可看到胯下長著那玩藝兒,但常四爺卻早已不管公母地緊跟著追了上去。

您哪!常四爺開始神遊太虛幻境了……

夠多麼美啊!暈暈乎乎,飄飄悠悠,前頭還有個大美人兒!雖然帶著把兒,可在老古戲檯子上哪出現過?現代化的!身邊兒有雲團兒,鼻子前有香味兒,大概坐什麼波音 747也就是這個滋味吧?不過,聽三哥說,那大傢伙肚子里的大美人兒,可給人端茶、送水、遞可樂呢!常四爺正想問,便覺得眼前一閃,可樂來了!

嗬!想什麼就來什麼啊……

但這可樂帶著酒味兒。美國貨,不地道!簡直和二鍋頭沒兩樣,可還要愣逼著人家喝。瞧這大美人兒是怎麼回事兒?推都推不回去,像和自己粘乎上了。不對!常四爺猛一睜眼,只見原來是鬼小伍舉著個酒瓶子站在自己的眼前。

這、這是怎麼回事兒?

再看四周,雲霧繚繞,清風徐拂,一座古色古香的高樓酒肆,正座落在長街鬧市之中。匾額上寫三個大字:獅子樓!常四爺正在驚嘆著:天哪!自個兒這是回到哪朝哪代了?就見鬼小伍早已變成一身酒保打扮,又一次向自己敬酒了。

怎麼?自己已經在獅子樓上落座兒了……

「武都頭!小的敬酒啦!」鬼小伍拉長聲兒喊著。

「武都頭?」常四爺猛地發現:自己竟是武松武二郎!而且義無反顧,堅信不疑。

「好漢啊!」鬼小伍又說,「想不到憑您一身本事,又給撥拉回來了!」

「也罷!」武二郎感嘆著,「只不過是個七品芝麻官兒。」

「小是小!」鬼小伍又提示,「您知道是誰背後搗您的鬼?」

「是哪個?」武松問。

「西門慶!」鬼小伍慢答。

「哎呀!」一聲京腔兒,「想那西門慶,早讓我武松慣下獅子樓,腦漿崩裂,觸地身亡!」

「您哪!」一聲鬼音兒,「那是幾百年前的事兒啦?如今這西門慶活得好著哪!」

「我便不信!」一副都頭架式。

「親眼去瞧!」一副酒保姿態。

「當真?」一問。

「不假!」一答。

「走!」

話音兒剛落,武松二郎就覺得自己又變成了常丑樂常四爺,正跟著鬼小伍站在一座戲檯子前。這戲檯子要多棒有多棒,要多新有多新。電打燈光布景,立體音響設備,真比現代化還現代化呢!但上頭卻正演著一出老戲:四四《五花洞》。常四爺隱隱忽忽想到,這齣戲不是半個月後才能演嗎?怎麼自個兒竟提前十好幾天看上了?

那狐狸圍脖兒能耐夠大的……

戲開場了。四個武大郎,一樣樣兒的白鼻梁兒,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窩囊著走。再看四個潘金蓮,前三個一個比一個水靈,一個比一個鮮嫩,只有第四個,讓前三個一襯,那個胖不嘟的美啊!讓人一看就知道,這是貨真價實、不折不扣的潘金蓮。您哪!妖精才不撿這樣兒變化呢!

不對!這不是自己的太太嗎?

常四爺一挺身子就想再往仔細瞧瞧,哪想剛探出頭兒後腦勺就挨了一棍子。那個疼啊!直打得常四爺吡牙咧嘴兩眼直冒金星。但仍免不了還得挨罵:「說了多少遍了,收著點,收著點!照顧著其餘仨,一律矮子步!」喲!這是誰呀?這麼大的口氣,這麼個狠!

哦!原來是新任團長梁三哥,還笑呢……

這一發現不要緊,常四爺立刻覺得自己的身子在往小縮,三縮兩縮竟恍恍惚惚到了戲檯子上頭。天哪!自己正演《五花洞》,自己就是武大郎!想不到,好容易到了個七品芝麻官,如今竟落了個這下場!老婆丟了,自己被人忘,眼瞧著這輩子再無出頭之日!

蒼天在上啊……

常四爺又是一聲長嘆,不禁越想越氣。遙想當初,自己冬練三九,夏練三伏,藤條兒下熬得脫了幾層皮兒,才練得這身兒絕頂功夫。您哪!這就叫打戲子嘛!扮傻丑,能演得獃頭巴腦,令人笑不離口兒;扮文丑,能演出一身兒書卷氣兒,惹人恨之入骨。就拿《法門寺》里的賈桂兒來說,別看那僅僅是個在台上杵著的太監,那大段兒狀子是好念的嗎?那起碼得十年

苦功夫!嗓音兒得亮,舌尖兒得靈,底氣兒足,嘴皮兒得溜!要的是那憋著勁兒、不打吭兒、拉著調兒、一口氣兒念到底!臨完還講究個亮堂堂地挑個高音兒,必須迎來了滿園子的碰頭好!不然,就算栽到檯子上了。這才叫:要吃梨園飯,就得拿命換!而自己半輩子的賣命,有哪點對不起老祖宗?可到頭來雖然盡給台下留下了樂子,自己卻只落得越演越低,連腰板兒也直不起來了。

剎那間,常四爺只覺得火燒胸脯子了……

「武都頭!武都頭!」突然,耳邊又傳來了鬼小伍的喊聲兒。

「什麼?」恍惚間,常四爺只覺著自己嗖一下便長成了八尺男兒漢,剎時又轉化成景陽崗的打虎英雄。不但自己毫不懷疑,就連說話也變成一派古人腔兒了。

「您哪!」鬼小伍埋怨著,「怎麼跑到這兒,盡顧著看上戲了?……」

「我見不得人間不平!」武松慨然答道。

「好!」鬼小伍遞過一架小錄音機。

「甚麼?」武松忙問。

「您忘了?」鬼小伍忙答,「西門慶的臭老底兒全在其中呢!」

「喂呀!」武松大叫一聲,「此仇不報,誓不為人!(唱介)普天下苦同胞怨聲載道,鐵蹄下受熬煎仇恨難消,春雷爆發等待時機到,英勇的中國人民豈能夠俯首對屠刀……」

「別、別唱了!」鬼小伍忙勸,「您大哥也在這兒!」

「啊呀!」武松又是一聲驚叫。

聲音剛落,紅光一閃,就見那狐狸化成的紅衣仙子,便把大哥武大郎頓時送到了自己眼前。又是一閃,紅衣仙子沒了,而眼前卻驟然閃現出獅子樓鬧哄哄的場面。大哥武大郎面有苦色,戰戰兢兢,正畏畏縮縮躲開猜拳行令的人群站在一個旮旯里,但七竅既沒有流血,身子也沒有火焚,全眉全須的,一個零件兒也不缺,只是越瞅越覺著像呔呔劉。武松正在納悶兒,就聽鬼小伍在耳邊兒悄悄他說:

「這小子沒出息,硬讓老婆拉來拜嫖客了!」

「不得無禮!」武松當即制止。

「好!好!」鬼小伍連忙答應,「不過,可要盯住他,不能讓這小子白溜了!」

「好惱!」武松隨之拍案而起,「大哥啊,弟兄分手,一晃就是數百餘年!誰曾料想,大哥還是如此窩囊,真叫兄弟心中好不慘然哪!」

「四弟!四弟!不能再喝了……」誰的聲音。

「什麼四弟?」武松忙糾正,「不!大哥,俺是老二!」

「老二?」好象是武大郎在說,「好,好!別喝了,三哥以後絕對虧待不了你……」

「嘟!」武松又忙糾正,「大哥今日為何這般?您是老大!老大!一生下來就是老 大!」

「別、別!」似乎還是武大郎在說,「快去家歇著。」

「不能!」武松一拍腰板兒挺然屹立,「想俺武松,大仇未報,何以為家?!今日里,我定要:宰了西門慶,血濺獅子樓!」

「師妹!師妹!」彷彿還是武大郎的聲音,「快、快扶進裡屋睡會兒去!」

「師妹?」武松正在懷疑,只見迎上來的卻是潘金蓮,馬上一揖到底,「大哥!何得戲言?這明明是嫂子到來,小弟這廂有禮了!」

「好你一個丑敗興!」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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