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敘述者的話

快快和公雞上大學以後,有年暑假回來探親,他們一起在公雞家的小閣樓上,談到了愛情。快快向公雞講述了他的初戀。而公雞卻嘲笑了他的這種愛情。他認為,這只不過是少年時一種憧憬,並不是真正的愛情。

公雞和快快的對話

公雞認為:愛情應該是火熱的。它燃燒著你,使你無法擺脫;它激勵著你,令你苦苦追求,並且給你的事業帶來一種精神的奮發。愛情既是精神的,又是可以感觸的。

快快問公雞:如果你愛一個人,可以吻她嗎?

公雞笑著說:你這個傻瓜!如果你愛她,你就應該去吻她。誰像你這樣談戀愛呢?你這純粹是柏拉圖式的!

快快說:這樣不會影響學習嗎?如果像這樣愛的話,那還怎麼把自己全身心投進科學中去呢?

公雞說:關鍵是看你找到的是否是你理想中的愛人。一個科學家應該找一個他終身事業的伴侶。她應該理解你,支持你的事業,這是愛情的前提。如果你所愛的人,她不愛你的事業,這樣的愛情不可取。

快快問:能找到這樣的人嗎?她能完全理解你嗎?她能完全理解科學嗎?女孩子,老實說,她們的腦袋瓜子不是生來搞科學的。

公雞說:你不能要求一個女孩子憧你的科學,只要她理解你,信任你,相信你所從事的事業是崇高的,這就夠了。

快快沉思了一會兒說:你的話是對的。

公雞問:你有女朋友了?

快快嘆了口氣說:可我不知道她對我到底怎麼看。

公雞又問:是你同班同學?

快快神色憂鬱地回答說:我們同一個系的,比我低一年級,她叫燕萍。

燕萍的話

我總覺得他還是個孩子。他頭髮總是亂糟糟的,從不梳一梳,可是很纖細,像女孩子的頭髮絲樣的。我沒有他的照片,說來你也許不相信,他從未給過我一張。我愛他,不明白為什麼,這是說不清楚的。你如果真愛上了誰,我相信你也說不清為什麼愛。這不是數學,愛情是無法計算的。我並沒有想到愛他,愛他是非常痛苦的事……

我向他請教過一道函數習題,只因為有了這道習題,我們才有了接觸。他說他早就認識我,因為我批判過他。有這麼回事,那時候我剛進大學不久,學校里批判「白專」道路,他在系裡是「只專不紅」的典型。我代表我們新入學的同學,作了個發言,可那時候他什麼模樣我都不知道。他當時肯定也在會場上。後來我才知道,開大會的時候,他總是遲到,躲在會場最後哪角落裡,也許就是那次批判大會以後他養成的習慣。可他在系裡的同學們中間挺有名氣,因為他學習特別好。有一次,在去食堂的路上,我們都吃完了飯,他才挎著個書包,挾著飯盒子,低著頭,迎面匆匆趕來,要不是我們讓開路,他差點碰著我,同我擦肩而過。我們班上的幾個女生都笑了,說,就是那個書獃子。他那時候,還像個中學生,一個很不顯眼的男孩子。要不是這樣,我也不會去向他請教。平時,我不同男同學往來,免得招惹閑話。我覺得我比他大,雖然,我們同年,他還比我大好幾個月。他坐在閱覽室窗前,背著陽光,一頭亂糟糟的頭髮在陽光中那麼纖細,細得彷彿透亮似的。那次以後,我時常去問他功課,一起談學習,談科學,並沒想到會產生那種感情。他也很單純,甚至津津有味地同我談他同他的好朋友公雞在高中一年級的時候,就墨水瓶子的顏色進行過的爭論,我不記得公雞是否還記得。可我就喜歡他對科學的那種熱情,也許就是這種熱情吸引了我……

敘述者的話

公雞當然記得那次爭論,他說那是在快快家裡,他們一起在做功課,快快用鋼筆吸墨水的時候,突然提出了這個問題。

「你說這個瓶子裝的是藍墨水還是紅墨水?」

「當然是藍墨水,」公雞說。

「不對,也許它既不是紅顏色的,也不是藍顏色的。它只不過是種誰也不知道的什麼顏色。可是由於我們見到這種色時,大家都說它是藍的,實際上我所看到的和你所看到的那個瓶子的顏色,雙方是無法溝通的。只不過,由於共同的語言,從你童年起,當引起你這種印象的時候,人們總稱之為藍顏色,於是你就也把你所得到的這種印象的顏色也稱之為藍顏色,可它究竟是什麼顏色,誰也無從知道。」

公雞沉思了一會兒說:「這就是說,這墨水瓶子和墨水的顏色,實際上是不可知的。僅僅是由於語言的關係,給了它一個大家所通用的詞,才把各自的認識,通過這個詞溝通起來。這不就是不可知論嗎?這應該是一個哲學問題。」

快快說:「不,這同時也是一個科學問題。」

他們沉默了。

「聽,貝多芬的D大調!」公雞說。

收音機里正播送貝多芬的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快快把旋鈕轉到了最大音量,他們便立刻淹沒在音樂的洪流中。琴弦上那個熱情的主題在各種器樂的交響中,痛苦地、執拗地重複著……快快家有一部留聲機,他們經常放的就是這個D大調。公雞說,那套唱片已經磨損得失去了光澤,可唱針的沙沙作響卻湮滅不了這股音響的洪流。墨水瓶子的爭論喚起了那種懷疑的痛苦之後,從收音機里又聽到了這個熟悉的旋律,它在你的心上敲打著,搏擊著;它詢問,它追求,它要在否定之後去重新達到肯定,這是懷疑的苦惱和將要獲得的自信的甘甜之間的搏鬥;它在你心上敲打著,搏擊著,它震撼著你的靈魂,那個熱情的主題,要證實自身的價值;就是它,就是這個逐漸強大的旋律!我同意公雞的話,這個旋律就是快快,快快離開了人世,可貝多芬的這個主題卻是不朽的……

快快和公雞他們就這樣走過了自己的少年時代。在科學上如同在愛情上一樣,探索著那不可知的領域。但是愛情畢竟更容易感知,公雞朦朦朧朧地愛上了肖玲。公雞高中畢業那年,肖玲正初中畢業,女孩子在愛情上比男孩子成熟的要早。他們的愛情可以追溯到一九五七年那個新年晚會上。

肖玲的話

我那次就愛上你了?你真壞!我對你那時候還沒一點印象,我根本沒有注意到你!新年晚會上,羅老師扮的新年老人多逗。棉花做的那麼大的鬍子,戴著一頂尖尖的老高老高的帽子,還貼了好多飄帶,紅、黃、藍、綠各種顏色的彩帶一直拖到地上。他走進禮堂的時候,同學們都一起叫呀,笑呀,那時候我哪裡注意到你了?我根本沒有注意到你。他從禮堂門口進來,徑直走上舞台說:「同學們,我給你們帶來了新年禮物。我祝福你們又長大了一歲,可我只是更老了,但我並不悲哀,我希望看到你們快快長大,將來為人民做出貢獻,你們之中將會出現科學家、音樂家、文學家,也許會有同學成為奧林匹克運動會上未來的冠軍,還會有許許多多的先進工作者,出席全國的群英大會。那時候,我就是再衰老,我心裡也是高興的呀!你們說不是這樣嗎?」你看多逗!大家都猜是誰?可當時誰也猜不出來。他把嗓子壓得那麼低,後來他把鬍子一除,摘下帽子,嗬!你瞧大家那個熱鬧的勁呀!都喊:「羅成老師!羅成老師!」這小老頭多有意思,真是個老小孩子。

那時候我才沒有注意到你呢!我笑得連腰都直不起來了。後來音樂開始了,新年舞會多熱鬧呀!唉,我真希望再過一個那樣的新年。可以後,在大學裡這些年,卻再也沒有這樣的舞會了。你說,是我叫你跳的?你這個人真賴皮!明明是大個子,你們班的文娛委員走到我跟前來說:「你為什麼不帶他跳一個呢?他也想學跳舞。」他就把你推到我跟前。我說:「好吧,我教教你。」我帶著你,可你多笨,連節奏都踩不準!這種舞可是最簡單不過了,我一看就會。你問我參加過多少次舞會?我告訴你吧,除了在我們班上女生之間一起跳,我還從來不參加舞會呢!這是我第一次參加舞會。我不跟大男生跳舞,整個晚會我都是跟我們女生跳的,誰讓你插進來了?當然,我還是很喜歡你的。你窘得耳根都紅了,我好意思不帶你跳嗎?那時候我無憂無慮,可真沒有想到愛你,我只覺得挺好玩的。新年都過了,你在路上突然塞給我一張賀年片,你說是誰?是你追求我,要不,我心裡根本沒有你。你生氣了嗎?別這樣,我是愛你的,真的,愛你。你就是這樣闖進我的生活中來了。可當時,我並沒有意識到這就是令人痛苦的愛情。我們為什麼要愛呢?

公雞的話

愛情萌發於一種無條件的絕對的信任,而再要好的朋友也並不總能達到這種極點,這就是友誼與愛情之間的分界吧?

春天來了,臨近畢業,忙於準備高考。我第一次面臨著對生活道路的選擇。我和快快,我們是從來不屈服於命運的。是我們自己選擇了自己的道路,哪怕再艱難,我們也得一直走下去,因為這畢竟是我們自己選定的。

我和快快從初中的時候,就喜歡數學,喜歡物理,喜歡自然科學。我們也喜歡音樂,不過誰也沒有想成為個音樂家。可我們都誇過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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