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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下沒等說,組織部一個副部長叫郝明力的推門從辦公室出來。郝眼神不咋著高度近視,戴個瓶子底眼鏡,走道盯著自己鼻子為。別看他相貌不咋樣,那也是縣裡四大能人之一,那順口溜是這麼說的——郝明力的眼,魯寶江的喘,於小麗的屁股,劉大肚子的臉。郝明力的眼就是上面說的;魯寶江是人大主任,是掌著全縣實權的人,可惜就是喘,一年喘一回,從正月十五喘到臘月二十三,雖然如此不影響上班不影響做報告,而且凡是有他在的場合誰都不能抽煙,倒也帶出不少不抽煙的幹部;於小麗呢,是於小梅的二姐,酒廠女廠長,喝酒跟喝水一樣,小時進過雜技團學蹬大缸,後來臀部就特發達,結婚那天一屁股坐塌過床板,後來因工作太忙顧不上家,她男人跟她生氣,她一屁股把她男的撞門外硌折一根肋骨;至於劉大肚子可了不得了,跟李德林是小學同學,考試沒及格過,可人家二百塊錢起家,現在手裡有一個大紡織廠和一個商場,二十年前因為臉上疙瘩太多連對象搞得都費勁,現在可好,疙瘩上摞疙瘩了,他卻看不上他媳婦了,聽說打了離婚,給他媳婦十萬塊,誰叫人家有錢沒處花去呢。話說回來,這郝明力可沒錢,他之所以能列入四大能人之一,除了眼之外,更主要的是他的記憶力驚人,全縣幹部只要經過他的手的,就跟入了電腦一樣,你的出生年月在哪任過啥職呀受過什麼表揚得過什麼處分是頭婚還是二婚違反過計畫生育沒有等等他張口就能來。可惜就是眼神差點,走對面了也常認不出是誰,所以他一直當副部長,有兩次要提他,上面領導來考察,見面他不跟人家說話,人家說他傲氣,把好事都給耽誤了。胡光玉可能和郝明力還沾點什麼親戚,所以胡光玉捅了李德林一下,意思是逗逗他先別跟他說話,結果他倆硬是和郝肩擦肩地走了過去郝都不知道,可是胡光玉一推郝的辦公室門,郝就站住了,轉過身問:「是哪位呀?」胡光玉笑道:「耳朵挺好使。」郝明力笑了:「不能都不好使。」

進了辦公室李德林一腳就絆在一捆帶魚上,那魚跟小丁的一樣,胡光玉說這臭魚咋放這呀。郝明力說哎呀我說屋裡咋這麼大魚味兒呢,這是誰放在這的。胡光玉笑道:「這是人家給你送的禮。」郝明力說:「不會,我眼神不好,人家怕送了我也看不見,都不送了。」胡光玉說:「那就送錢,直接送到手裡。」郝明力說:「更不會。我兩次把一百塊錢當十塊的花了,大傢伙都知道。」胡光玉問:「那我給你送點啥,你才能把我從三家調回來?」郝明力說:「送我個金山銀山我都不要,我這有一個你的政績的好報告就行。」胡光玉說:「我這幾年考察都不錯,咋不調?」郝明力說:「不錯的多啦,那還得領導定。」胡光玉說:「那我們去找書記。」他這麼一說郝明力才意識到這旁邊還有一個人呢,忙說:「真對不起,我還以為就你一個人呢,失禮啦失禮啦,這位是……」李德林跟郝關係一般,不能像胡光玉那麼隨便,忙自報家門,郝明力連忙上前握手,說道:「你辛苦啦,才回來吧,聽說七家鄉落實縣裡會議落實得很紮實呀,怎麼樣,家裡都挺好吧。真對不起,五月節時我去省里開會,要不非喝你的喜酒去了,你有啥事就說吧。」

李德林聽得心裡熱乎乎的,原來人家連自己生活上的事都記得清楚清楚。李德林一感動就說了實話,他說我跟胡光玉的想法差不多,想問問縣裡對我的下一步有什麼想法。

他這麼一說,旁邊的胡光玉就直眨眼,說德林,你不是不想調嘛。李德林扭頭小聲說:「那會兒不想,剛才讓你一嚇唬,就想了。」

郝明力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略思索一下說了幾句套話,意思是領導上都想著你們呢,但目前能在各鄉鎮主持全面工作的人還不是很多,所以,你們身上的擔子不是說放就能放下的。看來人家郝明力畢竟是做了多年組織工作的,說出話來在親切的同時又有理有據,說得李德林心裡挺服氣的,也不好意思再強調個人的困難了,心想只要領導上想著自己,這事早晚能辦成。不料胡光玉這傢伙不吃這一套,胡說:「拉倒吧老郝,這話你留著會上說吧,頭年就說這麼重要那麼重要不能調,那稅務工商銀行的不是都有人調上來幹嗎?」

李德林一想對呀,忽啦一下剛平整點的心情又翻過去了,跟著說:「還有煙草呢?這回機構改革不是要調整嗎?」

郝明力倒也實在,估計這大年根子了,他也不願意把下面的同志弄得不高興,便說:「胡光玉你到哪哪亂。實話跟你倆說,機構就是不改革往上調幹部也是必然的,但調誰我可做不了主,你倆要是很著急的話,就得和主要領導談,到時候我給你們幫個腔。」

胡光玉說:「這還不賴,夠意思。」他說完了就摸自己的兜,手沒拔出來眼睛卻瞅李德林,李德林也不傻,一下就好像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心裡忽悠也就顫悠一陣,他不由自主地就給胡光玉使了個眼色,那意思是該上就上吧,隨即也摸自己的口袋。為啥李德林一下子就想到胡光玉這是要給郝送紅包之類的東西呢,因為鄉鎮頭頭在一起開會喝酒時說過送禮的事,說如今拉著大米拎著煙酒去領導家又受累又扎眼不說,人家也不缺這些東西,遇上那過日子還挺省的領導老伴,大米多了也捨不得給人,到夏天隔三差五的就曬大米簸蟲子,這也太給領導家添麻煩了。不是說上下團結奮鬥跟一個人一樣嗎?跟一個人一樣其實不現實,跟一家人一樣倒差不多,或者就把領導當作咱鄉鎮的人,年終給他們一份獎金就是了,人家願意買啥就買啥,哪怕他打麻將都輸了呢,咱那份情誼也算走到了。李德林當時喝著酒也跟著說這法子不賴,但他沒敢幹,主要原因是七家鄉沒這個財力,包括自己在內,鄉幹部們也沒這個承受力,一說鄉里來個客人都沒錢請人家吃飯,教師工資都不能按時發,你那邊拿多少多少錢給領導送禮,傳出去非反了漿不可。但從胡光玉的舉動看,人家可能就這麼幹了,胡光玉這傢伙的口袋挺鼓的,沒準都是紅包吧。

可沒想到胡光玉掏咕掏咕從口袋裡掏出盒煙來。郝明力因坐得近忙說對不起忘了給你們拿煙了,轉身拉開櫥子,拽出一條紅塔山來,李德林恍惚瞅著那櫥里還有煙啥的,他自己的手在兜里也就鬆開了。他臨出來時帶了一百塊錢,還都是十塊一張的,剛才已經攥到手裡,現在真慶幸胡光玉這傢伙滑頭沒掏,要不自己這一百塊錢也太丟人了,連一條紅塔山煙錢都不夠,還想請人家關照,也太不懂行情了。過了一會兒胡光玉要走,李德林也走,郝明力又一次囑咐找找主要領導或者在主要領導面前說話佔分量的人,比如人大主任魯寶江。因為魯是前任縣委書記,又是現任書記的老領導,他說句話不能說是一言九鼎吧,在一些小事上也能一錘定音。

李德林出了門自然是往前走,胡光玉走了幾步忽然說把打火機忘在屋裡了,說德林你先走吧,轉身又回了郝的辦公室。李德林自然不能再跟回去,但他眼睛卻好像跟了回去,他足以想像得到這胡胖子進了屋之後就會把口袋裡的紅包掏出來送給郝明力,那個紅包里不會是十元一張的票疊成一摞,而應該是百元一張的,有那麼十來張就夠可以的了……

「李大鄉長想什麼呢?」

迎面過來幾位和李德林相識的秘書,都是縣委辦的,叮咣的正往樓里扛整箱的飲料,小丁也在其中,他們都顧不上跟李德林說啥,跟李德林打招呼是因為怕相互在樓道里撞上。

小丁有意往後退退,小聲問:「咋樣?」

李德林說:「沒戲。」

小丁說:「還是功夫沒下到。」

李德林說:「我這種功夫不行。」

小丁說:「那就抓緊練。看這飲料,整車地往這造。」

李德林說:「我能造啥?除了土豆子。」

小丁笑道:「那你就在下面弄土豆子吧。」扛著飲料進去了。

李德林再走出樓時,發現這會兒樓前停了不少的車,上上下下人來人往很熱鬧,天氣又很暖和,很有些春天就要來到的感覺。李德林正琢磨是不是去找一下魯寶江,大門口進來縣委書記的車,縣委書記姓強,比李德林還小一歲呢,強書記一下車就看見了李德林,強說李德林你來的正是時候,農業局水利局林業局正召開聯席會,研究九五年小流域治理,你們鄉要想上趕緊去找他們,去晚了黃瓜菜可都涼了。李德林還能說啥,忙謝謝書記的關懷,就噌噌去找那些局。這種小流域治理,是國家扶貧工作中的一項內容,早先扶貧就是給錢給東西,都是帶點救災性質的,現在是給項目,比如這小流域治理就是改造山區的山水林田路,國家撥錢,你幹了得了錢,完後也就長久受益。所以各鄉鎮都把這事很當回事,李德林和班子成員已經商量好了,開了春就正式跑這事,因為小流域治理一般都是夏末以後開始,有關材料也都在整理中,可剛才強書記說這事都動起來了,實在叫人想不到。

李德林知道小流域治理辦公室在一家新建成的賓館裡辦公,他趕到那一看傻眼了,敢情好幾位鄉鎮黨委書記和鄉長都在那談呢,隨來的人有的正從車上往下搬東西。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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