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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德海和老陸彼此相互瞅瞅,倆人都沒出聲也沒動,幸好這辦公室的門沒玻璃,門縫也挺嚴,後來就聽辦公室的同志說領導不在,好說歹說才把人們哄走了。走了以後鄭德海跟老陸說:「看看是哪個廠子的,實在不行你那兒借點,得讓大夥把年過了。」老陸這回點點頭沒說什麼,臨走時問:「地區老促會的領導來了,你見見吧。」老促會全稱是老區經濟建設促進會,是地區退下來的老同志組織起來的,青遠抗日時是根據地,老同志關心這兒,幫著跑項目出主意。不過他們在位時都沒弄得好,現在說話都不算數了又想弄好,難免有點叫人不相信,但畢竟是一番好意,起碼讓人家有點事幹了,鄭德海無論如何不能慢待了人家。鄭德海說:「好好接待,再窮也得有酒錢,別顯得咱青遠小氣了。」老陸嗯了一聲就走了。

老陸走了以後,鄭德海覺得辦公室怪冷的,摸摸暖氣冰涼。趕緊叫來後勤的,一問弄清是有煤但鍋爐出了毛病沒錢修,鄭德海說就說我說的,欠著。又說兩天之內還不見熱氣,你這個後勤負責人就回家呆著去吧,訓得那位火燎眉毛似的回去張羅了。鄭德海這時才想起張大炮,他就去大院外的門球場找,到那一看空蕩蕩的沒有人影,後來聽說體育場開公判大會,張大炮他們都去幫著維持秩序去了,鄭德海心裡多少安穩了一些。這時他就看著河兩岸的大煙囪,冒煙的和不冒煙的差不多對半了,他知道不冒煙的廠子多數都是遇到難事或停產或整頓呢,而冒煙的廠子有幾個是才搞了股份制改革,正有股子衝勁呢。要是都這麼搞下去,前景也是看得出來的。鄭德海又看看大街,街上倒真是一片繁榮,花花綠綠的衣服把個冬日裡的青遠縣城打扮得怪俏怪鬧,電影院的喇叭聲、錄像廳的武打聲和商店的叫賣聲與不那麼透亮的空氣攪在一起,讓人心裡感到有點躁躁的,有人曾說青遠得先抓好環境保護,鄭德海說那當然好,要是光種大棒子空氣準保好,誰他媽的怕喘氣挨嗆,你就到大山溝子里去,那空氣沒問題。

小四騎車子過來,叫;「我媽讓你回家,有事。」鄭德海問:「啥事?」小四說不知道就要走。小四在外單過,鄭德海好些天沒見過他了,就問:「你這陣子忙啥呢?」小四也不下車,用一隻腳踩著馬路牙子,說:「咱一個從公安隊伍清出來的人,還能幹啥。混口飯吃唄。」鄭德海知道小四對自己有意見,便說:「四兒啊,這事可是你自己走的,你要不是喝酒打架,人家能把你開出來嗎?」小四說:「喝酒鬧事?喝酒鬧事的多啦,也沒都開出來呀。」鄭德海問:「你說是誰?」小四笑了:「好啦,說那些沒勁,出來更好,更自在。」鄭德海說:「這回你可要好好乾。」小四問:「在哪干?」鄭德海說:「外貿呀,你不是調外貿去了嗎?那可是我親自找的外貿局長。」小四說:「我早不在那了。」鄭德海吃了一驚:「你去哪了?」小四掏出張名片:「我跟我的哥們開了個鏢局,往後您要是有什麼貴重物品給領導送禮,我公司負責全程安全。」說完用車走了,把發愣的鄭德海扔在那裡。鄭德海著也沒看那名片,狠狠地撕碎撇了,氣乎乎地他就往家走,他要向徐淑敏問個究竟,因為小四聽他媽的,徐淑敏肯定知道這事,真可惡,她那張漏勺嘴竟然把這事包得這麼嚴。

很奇怪,縣委副書記苗滿田和宣傳部任部長都在鄭德海家裡坐著。鄭德海一見面不由地問苗滿田老娘的事,還有任部長腦震蕩怎麼樣了。苗滿田說剛剛從鄉下回來,喪事一切從簡了,要是弄複雜了折騰不起,光磕頭也得把人磕出腦震蕩來。苗滿田四十八,是前年從宜傳部長升成副書記的,分工主管政法。任部長個小,個小也四十了,但鄭德海這一茬人習慣叫他小任兒,小任從一個鄉鎮黨委書記當上宣傳部長,自然是得益於苗滿田的大力保薦,小任腦子好,文章也漂亮,工作也有辦法。種種因素,就把他倆拴在了一起,相比之下,小任反倒和主管文教的書記顯得不那麼近乎。在縣委領導排隊上,青遠的情況一直是主管文教的書記要比主管政法的靠前,苗滿田本來也是奔著主管文教去的,不承想也跟縣委書記那個位子一樣,地區派來個主管文教的,把苗滿田給擠後一位,苗滿田嘴裡不說,工作也是照樣干,但心裡對這事總是有點兒不樂意。鄭德海是常委常務副縣長,是緊排在書記縣長後的,可他有年齡的關係,估計這輩子享受正縣級待遇沒問題,要想正兒八經的坐到縣長這位子上有點困難,這不光大夥清楚,鄭德海自己也清楚,所以,他也不往那想了,人大政協是他的下一站。可他在副縣長之後由誰接替上,他的話還是佔有很大分量的。鄭德海跟苗滿田二人寒暄了幾句後,他就琢磨出這二位是為何而來的。他不想把這些麻煩事都斂到自己身上,便搶先說張大炮的事,說苗滿田你得抓抓這事,又說小任到年末了,別看縣裡日子緊,這一年的工作成績還得宣傳,把大家的勁頭鼓起來。這二位連一句多餘的話也沒說都連連點頭應下來。鄭德海又問吃了沒有,乾脆在一塊兒喝幾盅吧,徐淑敏在一旁說大夫可不讓你喝酒啊,苗滿田就笑道:「嫂子怕我們喝你家的酒啊!」小任說:「喝不得,我腦袋還疼呢。」鄭德海一看這二位是非要把話說清不可,就對徐淑敏說:「我們說點事,你去一邊忙吧。」徐淑敏沉下臉說:「好傢夥,啥事還背著人說。」卻也就離開了這屋。苗滿四立即給小任使了個眼色,小任看來早有準備,說;「老領導,我倆早就想找您彙報一下思想,青遠的事。您可得拿大主意呀。」鄭德海裝糊塗,說:「你們一個書記一個部長,我眼瞅二線的人啦,往後還得請你們關照呢。」苗滿田見此情景,只好開口道:「鄭縣長您也別打岔了,咱縣這點事,瞞誰也瞞不了您。不是我要爭這個位子,我是要給咱青遠爭這個面子。您德高望重,傅縣長走了,要是由您接,我舉雙手贊成,要是還由派來的幹部佔下,我就向上反映了!」苗滿田很有些激動了,平時的白臉都變紅了。小任說:「幹部的積極性是得保護呀。老縣長,我們都很為您抱不平,按理說您早該當一把了,咱們縣也不至於東一頭西一頭撞這些年了。」鄭德海聽著這些話,心裡矛盾重重啊。幹部如何安排,是領導和組織上的事,要是早些年是私下不敢議論半句的原則問題。現在背後議論他人升遷,好像是個極正常話題了,誰也不當回事,而且已經發展到公開要官要職務的地步了。鄭德海並不贊成苗滿田小任二人的這個舉動,不過對他倆說的事,他心裡多少也有點同感——這些年青遠沒少吃這個虧,新來的書記都想儘快干出點名堂來,熟悉個仨月倆月的,就開始制訂發展經濟的戰略思想了,這個思想還沒落實,人調走了,又得為新來的再琢磨新思想了。鄭德海何嘗不想搞一個穩紮穩打、重點和一般相結合的長期發展綱要,可前幾任書記都認為步伐太小膽子太小魄力太小,米書記剛來沒倆月就讓各鄉鎮制訂超常規發展的近期翻番規劃。鄭德海當時就說不行,米書記挺不高興,但縣長血氣方剛地把規劃就做了,結果全縣上下都在規劃表格里翻跟斗,上面一檢查全露餡了,米書記也就卷了刃了。

鄭德海深知在職位問題上不能涉入過深。在這些事上,要想根本不介入,對鄭德海來說也不大可能,一是人家要找你二來鄭德海也不能當傻小二,稀里糊塗地蒙在鼓裡轉。可是凡事要想著弄不得了咋個退步,若是讓人家當了大旗去打,得了好處是旁人的,弄出漏子卻成了自己的,那就是傻小二他爹傻老冒了。想到這鄭德海靜下心氣,說:「二位說的這個事嘛,當然也是明擺的。可這個事情,只能是米書記拿大主意,還得上級定。當然上級會聽意見的。至於我嘛,老啦,快過口的人啦,無論是位子上和意見上都是無足輕重了。」這話就來了個四平八穩,顯出老道來。任部長說,「鄭縣長您可不能往後退呀,您一退咱青遠就沒人說話了。」苗滿田沒跟著說,坐在一邊抽著煙琢磨啥。鄭德海看不好退身,便叫徐淑敏做飯,苗滿田站起身說不用啦,改日準備了茅台再來。鄭德海說你還叫不短我,就要去拿茅台,苗說不行,現在茅台都是假的,回去我弄瓶真的來。然後,倆人就告辭了。鄭德海轉回來見廚房裡沒啥動響,便問:「老徐,住院這些天口饞,弄點下酒的菜。」徐淑敏說:「下酒菜有的是。大夫不是不讓喝酒嗎!」鄭德海說:「操,都聽大夫的,就甭活了。」喝了幾盅酒,一高興把小四的事也忘了。

傅縣長傅桂英回來了。回來就坐在辦公室關上門愣了一陣。這屋裡的東西擺放得十分整齊,只是有些塵土,特別是玻璃板上有薄薄的一層,但下面壓著的照片仍然很清楚。那些照片幾乎清一色的全是她任副縣長及縣長以來的,有開會的合影,有與省、地領導的合影,還有一張與中央領導同志的合影。傅桂英的臉型是滿族老祖宗留下來的,是長瓜臉,說得形象一點就是慈禧太后那種臉型,清代皇族大多是那樣。那種臉型本應是很俏的,當然得有合適的鼻子眼睛配著,傅桂英的牌面一般吧,於是在照相時若挺嚴肅地閉著嘴,用出來臉就顯得長,老鄉講話就是驢臉半掛的。傅桂英原先就覺得這是沒辦法的事,後來聽人說你一笑就好看,她試試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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