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讀者所熟悉的君士坦丁堡街那間小套房現在是一片漆黑,在公寓大門邊相遇的喬治·杜·洛瓦和克洛蒂爾德·德·馬萊爾匆匆進入房間後,杜·洛瓦還沒來得及打開百葉窗,克洛蒂爾德便向他問道:

「這麼說,你要娶蘇珊·瓦爾特了?」

杜·洛瓦輕輕點了點頭,說道:

「你不知道?」

克洛蒂爾德怒不可遏,站在他面前氣沖沖地說道:

「你要娶蘇珊·瓦爾特!這也未免太過分了,實在太過分!三個月來,你對我甜言蜜語,把我瞞得死死的。這件事現在誰不知道,只有我蒙在鼓裡。到後來,還是我丈夫告訴我的!」

杜·洛瓦發出一聲冷笑,但心裡畢竟有點歉疚。把帽子放在壁爐上後,他在一把扶手椅上坐了下來。

克洛蒂爾德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又忿忿地低聲說道:

「看來同你妻子分手後,你便開始這精心謀划了。而你竟煞有介事地繼續讓我作你的情婦,給你暫時補一補缺。你這個人怎麼這樣卑鄙?」

杜·洛瓦沒好氣地說道:

「怎麼這樣說呢?我妻子欺騙了我,並被我當場抓住。我設法同她離了婚,現在打算另娶一個。這有什麼不對?」

克洛蒂爾德氣得渾身發抖,說道:

「啊!你竟是這樣一個滿肚子壞水的危險傢伙!」

杜·洛瓦笑了笑:

「是啊,上當的總是些傻瓜和白痴!」

克洛蒂爾德沒有理他,接著往下說道:

「對於你的為人,我怎麼沒有從一開始就看出來呢?可是我哪裡能想到,你竟會壞得這樣出奇?」

杜·洛瓦突然擺出一副威嚴的神情:

「請你放尊重些,不要太過分了。」

經他這樣一說,克洛蒂爾德更是火冒三丈:

「什麼?你難道也配我同你客客氣氣,溫文爾雅?自從我認識你以來,你對我的種種表現就是一個十足的無賴。這些話,你竟有臉不讓我說。哪個人沒有上過你的當?哪個人沒有被你利用過?你到處尋歡作樂,到處騙取錢財,而你竟要在我面前擺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樣子!」

杜·洛瓦站起身,嘴唇氣得直打哆嗦:

「住嘴,否則我就把你從這裡趕出去。」

「把我從這裡趕出去……把我從這裡趕出去……你……你……你要把我從這裡趕出去?……」克洛蒂爾德嘟噥道。

怒火中燒的她,現在是氣得連話也說不出來了。不想這怒火忽然像是沖開了閘門,一下迸發了出來:

「把我從這裡趕出去?你難道忘了,這套房間從第一天起,就是我出錢租下的?當然,你有時也付過房租。可是是誰租下來的?……是我……是誰把它保留下來的?……是我……而你竟要把我從這裡趕出去,還是閉上你的臭嘴吧,流氓!沃德雷克留給瑪德萊娜的遺產,你從她手中奪走了一半,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也一定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怎樣同蘇珊發生關係,然後迫使她嫁給你……」

杜·洛瓦雙手按住她的肩頭,使勁將她搖了搖:

「不要提她,不許你把她也拉進來!」

克洛蒂爾德大聲喊道:

「你同她睡了覺,還有臉不讓我說?」

她不論說什麼,杜·洛瓦皆可忍受,唯獨這無中生有的捏造,卻是他所不能忍受的。她剛才當著他的面,把他的那些醜行都喊叫著抖落了出來,這已在他心中激起一股股怒火。現在,她竟又對這即將成為他妻子的姑娘,說出這種毫無根據的話來,他不禁恨得手心發癢,要對她報以拳腳了。

他因而又說道:

「住口……你要再不住口……我可要不客氣了……」他一邊說,一邊搖晃著她的身子,好像在搖一根樹杈,要把樹杈上的果實搖落下來。

不想蓬頭散發的克洛蒂爾德仍帶著兇狠的目光,張著大嘴咆哮道:

「我就說,你同她睡了覺!」

杜·洛瓦鬆開手,在她臉上狠狠扇了一耳光,使她一個跟頭栽倒在牆邊。不甘示弱的克洛蒂爾德用手支撐起身子,向他轉過頭來,又聲嘶力竭地重複了一遍:

「我就說,你同她睡了覺!」

杜·洛瓦一個箭步衝過去,伏在她身上,像揍一個男人一樣,對她掄起了拳頭。

克洛蒂爾德再也硬不起來了,只是在杜·洛瓦的重擊之下不住地呻吟。她動也不動,臉藏在牆腳下,發出痛苦的叫喚。

杜·洛瓦停住手,站了起來,在房內走了幾步,使自己平靜下來。接著一轉念,走進卧室,擰開水龍頭放了盆涼水,把頭在水裡浸了浸並洗了洗手。然後一邊仔細地擦著手,一邊走回來看她怎樣了。

克洛蒂爾德仍躺在地上嗚咽啜泣。

杜·洛瓦不耐煩地問道:

「你號喪什麼,還有完沒完?」

克洛菩爾德沒答理他。他站在房間中央,對著這躺在面前的女人,心中不免感到有點羞愧和尷尬。

他於是把心一橫,拿起壁爐上的帽子,向她說道:

「我走了。房間鑰匙,你走的時候交給門房好了。我就不等你了。」

走出房間並關好房門後,他到了門房那兒,對他說道:「太太還在房裡,她一會兒就走。請告訴房東,這房子我打算從十月一日走不來住了。今天是八月十六日,到這一天還有些日子。」

說完,他大步走了出去,因為給新娘的禮物尚未備齊,得抓緊去辦。

婚期定在十月二十日兩院復會以後。婚禮將在瑪德萊娜教堂舉行。外間傳說很多,但真實情況誰也未能弄清。各種說法都有,有人說新娘曾被拐走,但實情如何,誰也拿不準。

僕人傳出的說法是,瓦爾特夫人已不再同她那未來的女婿說話。定下這門親事的那天晚上,她讓人在深夜把女兒送往寄宿學校後,曾在一氣之下服毒自殺。

她被人發現時,已經快要氣絕了。今後要徹底恢複過來,顯然是不可能了。她現在已完全成了一名老婦,頭髮盡皆花白。與此同時,她已變得非常虔誠。教堂於星期天舉辦的大型彌撒,她是每場必到。

九月初,《法蘭西生活報》宣布,該報主編已改由杜·洛瓦·德·康泰勒男爵擔任;至於報社經理,則仍是瓦爾特先生。

報社在人員上作了大大擴充,靠金錢而從歷史悠久、實力雄厚的各大報館挖了許多有名的專欄編輯、本地新聞編輯和政治編輯,以及藝術評論員和戲劇評論員。

新聞界德高望重的老報人在談到《法蘭西生活報》時,過去那種輕蔑的神情如今是再也見不到了。甚至那些對該報當初所作所為曾有微言的嚴肅作家,也因其在短時間內所取得的全面成功,而開始對它刮目相看。

鑒於一個時期來,喬治·杜·洛瓦和瓦爾特一家已成為人們經常議論的話題,這位大主編的婚禮也就成了巴黎的一件大事。姓名常常見諸報端的社會名流,都紛紛表示屆時要前往祝賀。

婚禮舉行那天,時當初秋,明麗的陽光灑遍大地。

早上八點,位於羅亞爾街的瑪德萊娜教堂全體員工便忙著在教堂門前高高的台階上鋪了一塊大紅地毯。街上行人禁止通行,巴黎市民由此得知這裡將舉行重大活動。

上班的機關職員、青年女工和商店店員紛紛駐足觀看,很想一睹這些為一場婚禮而如此耗費的闊佬,究竟是什麼模樣。

十點左右,駐足觀看者越積越多。不過大多只是呆上幾分鐘,見婚禮一時半刻還不會舉行,也就走開了。

但是到了十一點,圍觀者又已是黑壓壓一片。這時來了一些警察,開始疏散行人。

不久,首批賓客終於到來。這些人顯然是想佔個好位置,好將整個儀式看個清楚。因此,他們都在教堂大廳靠近中間過道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接著,其他賓客陸續到來。女士們花團錦簇,裙裾窸窣,男士則大都已謝頂,個個神情嚴肅,步履莊重,比平時顯得益發端莊。

大廳里已漸漸坐滿了人。燦爛的陽光從敞開的大門直射進來,把頭幾排親友座席照得一片明亮。大廳盡頭似乎仍有點昏暗,同門外長驅直入的耀眼陽光相比,祭壇上的燭光是顯得多麼昏黃,渺小而又蒼白。

舊友相聚,彼此很快認出,於是紛紛點頭致意,不久便三三兩兩地聚到一起。文人騷客在此場合的表現,歷來不如社交人士。他們在低聲說著話,目光在女人們身上轉來轉去。

諾貝爾·德·瓦倫正在找一位熟友,忽見雅克·里瓦爾就坐在幾排位置中間,於是向他走了過去。

「看到沒有?」他說,「到底是有心計者神通廣大。」

對方對他們的這位仁兄倒並不怎樣嫉妒,因此說道:「這樣也好,他現在總算有了個歸宿。」

接著,他們就各自在人群中見到的人,一一向對方說了說。

「你知道他前妻的近況嗎?」里瓦爾突然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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