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第二天,杜洛瓦進入報館後,馬上找到布瓦勒納,對他說道:

「親愛的朋友,我想托你一件事。最近一些天,有人常叫我弗雷斯蒂埃,顯然覺得很有意思。我倒覺得無聊透頂。請你在下面對大家說一說,今後誰若再開這種玩笑,我可要扇他的耳光。

「他們應當想一想,為了開這種玩笑而最後導致一場決鬥,這是否划得來。我來找你,是因為知道你是一個性情穩重的人,能夠使事情不致變得不可收拾,造成不快的後果。除此之外,還因為在我上次決鬥時,你曾是我的證人。」

布瓦勒納答應照辦。

說完之後,杜·洛瓦出去辦了點事情。一小時後,待他回到報館時,已沒有人叫他弗雷斯蒂埃了。

傍晚回到家中,他聽到客廳里有女人的說話聲。「誰來啦?」他向僕人問道。

「瓦爾特夫人和德·馬萊爾夫人,」僕人說。

杜·洛瓦的心不禁有點撲通撲通起來,但他隨即推開了客廳的門,心裡嘟噥道:「嗨,這有什麼?」

克洛蒂爾德正站在壁爐邊,身上灑滿由窗外射進來的陽光。杜·洛瓦感到,一見到他,她的臉色忽然變得有點蒼白。他先向瓦爾特夫人及其像哨兵一樣站在身邊的兩個女兒欠了欠身,然後將身子向他往日的情婦轉了過來。克洛蒂爾德向他伸出一隻手,他一把接住,意味深長地握了握,彷彿在說:「我仍舊愛的是你。」作為回報,克洛蒂爾德也使勁握了握他的手。

「上次一別,恍如隔世,」杜·洛瓦說道,「你一向可好?」

「很好,」克洛蒂爾德悠然自得地答道,「你呢,漂亮朋友?」

她接著又轉過身,對著瑪德萊娜說道:

「你同意我繼續叫他漂亮朋友嗎?」

「當然同意,親愛的。不論你做什麼,我都同意。」

這句話似乎是話中有話。

瓦爾特夫人這時告訴大家,單身漢雅克·里瓦爾將要在其寓所的地下室舉行一場大型劍術表演,並已邀請上流社會的名媛貴婦出席觀看。她最後說道:

「這場表演一定很有意思。遺憾的是,沒有人能陪同我們前往,因我丈夫那天剛好沒空。」

杜·洛瓦立即自告奮勇,說他屆時可以陪她們去。瓦爾特夫人欣然接受:

「這樣的話,我和我的兩個女兒將不知怎樣感謝您了。」

杜·洛瓦看了看瓦爾特夫人的幼女,心下想道:「這個小蘇姍長的倒是不錯,實在不錯。」一眼看去,姑娘頭髮金黃,活脫脫像個布娃娃,個子雖然矮了點兒,但模樣清秀,身腰纖細,大腿和胸脯也已發育健全。小小的臉蛋上,一雙藍灰色大眼,炯炯有神,很像一位富於想像的精細畫家,用畫筆特意畫出來的。此外,她肌膚白皙,光潔無瑕。鬆軟的頭髮,巧妙蓬起,捲曲自然,恰如一縷輕柔的煙靄,同一些小女孩懷內常常抱著的精美布娃娃頭上的頭髮,毫無二致。這些小女孩的個兒往往還沒有她們懷中抱著的布娃娃高。

姐姐羅莎則相貌醜陋,身材平平,沒有任何動人之處,完全是一個無人注目、答理和談論的女孩。

女孩的母親這時站起身,對著杜·洛瓦說道:

「就拜託您了。下星期四下午兩點,我們在家等您。」

「請儘管放心,夫人,」杜·洛瓦答道。

她走後,德·馬萊爾夫人也站了起來:

「再見,漂亮朋友。」

她抓住他的手,使勁握了握,久久沒有放下。面對這意在不言中的內心傾吐,杜·洛瓦深為感動,不禁對這生性活潑、放蕩不羈、也許真心實意愛著他的女人,突然有點舊情萌發。

「我明天就去看她,」他當即想。

客廳里現在只剩下他和妻子兩個人了。瑪德萊娜倏地發出一陣爽朗而又歡快的笑聲,兩眼直視著他,說道:

「知道嗎?瓦爾特夫人現在十分有意於你。」

「這是哪兒的話?」杜·洛瓦一臉不相信。

「事情就是這樣,我說的千真萬確。她同我一談起你,就眉飛色舞。這在她是很少有的。她說她未來的兩個女婿一定要同你一樣……不過既然是她,這種事倒也沒有什麼關係。」

「沒有關係?什麼意思?」杜·洛瓦未聽明白。

「啊,你可知道,」瑪德萊娜滿懷自信地說道,「瓦爾特夫人一向潔身自好,從未給人留下什麼話柄。一言一行實在無可挑剔。她丈夫的情況,你同我一樣清楚。而她卻和他截然不同。再說為嫁了個猶太人,她受了多少苦?但她對丈夫始終如一。

因此她是一個非常規矩的女人。」

「我還以為她也是猶太人呢,」杜·洛瓦驚訝不已。

「你說她嗎?根本不是。瑪德萊娜教堂每次舉辦慈善活動,她都是大施主。她的婚禮是按天主教的習俗進行的。是她丈夫裝模作樣地做了洗禮,還是教會對他們的婚姻採取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態度,這我已記不起來了。」

「原來是這樣。這麼說……她很……看得起我了?」杜·洛瓦問。

「對,完全對,要是你還沒有結婚的話,我會勸你向她女兒求婚的……當然是蘇珊,而不是羅莎嘍,不是嗎?」

「不過她本人也還不錯呀,」杜·洛瓦撫弄著嘴角的鬍髭說道。

瑪德萊娜終究沉不住氣了:

「知道嗎,我的小乖乖?對於這位母親,你儘管去試試好了。我對此並不擔心。她既已是這樣一把年紀,是不可能被花言巧語矇騙的。要是早幾年,情況也許會有所不同。」

「這麼說來,難道我會娶蘇珊?……」杜·洛瓦心想。因此他隨即聳了聳肩,說道:

「嗨!……真是白日做夢!……她父親能要我這個女婿?」

不過話雖如此,他仍然決定,今後要仔細留意瓦爾特夫人對他的態度。至於能否從中得到什麼好處,他倒並未怎麼去想。

整整一個晚上,他都沉湎於同克洛蒂爾德的那一段令人銷魂的艷史中。腦海中所浮現的,儘是她的溫存體貼和可笑舉止,以及他們在城中到處遊逛的情景。因此他反覆地暗暗表示:

「她這個人可是真好。對,我明天就去看看她。」

第二天吃過午飯,他便到了韋爾納伊街。給他開門的,還是原來的女僕。

「這一向可好,先生?」女僕向他問道,態度很是隨便,完全是一副小戶人家所僱傭人的樣子。

「很好,孩子,」杜·洛瓦答道。

客廳里,有人在鋼琴上叮叮咚咚地作音階練習,彈得很不熟練。杜·洛瓦走了進去,見是洛琳娜。他以為,她會跑過來摟住他的脖頸親吻他。不想她神態莊重地站起身,像大人一樣,一本正經地向他行了個大禮。隨後便板著臉走了出去。

她那神態簡直像一個受到侮辱的成年婦女,把杜·洛瓦弄得莫名其妙。她母親這時走了進來。杜·洛瓦迎上去握住她的雙手,並在上面親了親。

「我是多麼地想你,」他說。

「我也是,」對方答道。

他們坐了下來,彼此相視而笑,熱辣辣地盯著對方,真想擁抱在一起,狂吻一番。

「親愛的小克洛,我愛你。」

「我也是。」

「這麼說……這麼說……你不怪我嗎?」

「也怪也不怪……我有一陣子非常痛苦,過後也就想開了,知道你也是不得已。因此我想,你總有一天會回來的。」「我不敢來,不知道你會怎樣待我。我只是不敢,其實我哪天不在想。對了,洛琳娜是怎麼啦?她見到我,只是隨便打了個招呼,便氣沖沖地走了出去。」

「我也不知道。自你結婚後,我們便再也不能在她面前談起你。我想,她這是出於嫉妒。」

「哪兒的話?」

「就是這樣,親愛的。她已不叫你漂亮朋友,而只叫你弗雷斯蒂埃先生。」

杜·洛瓦面紅耳赤,隨後將身子往前挪了挪:

「讓我吻吻你。」

克洛蒂爾德把嘴湊了過去。

「咱們下次在哪兒見面?」杜·洛瓦問。

「當然是……君士坦丁堡街。」

「什麼?……那套房子還空著?」

「是的……我沒有退掉。」

「你沒有退?」

「對,我想你會回來的。」

杜·洛瓦不禁滿腔欣喜,備感榮耀。顯而易見,這個女人確確實實深深地愛著他,至今未改初衷。

「我是多麼地愛你!」他喃喃地發出一聲感嘆,接著又問道:「你丈夫近來好嗎?」

「很好。他回來呆了一個月,前天剛走。」

杜·洛瓦不禁撲哧一笑:

「他走得倒真是時候。」

「是啊,是很巧,」克洛蒂爾德天真地答道,「不過他在這兒也沒什麼關係,這你不是知道嘛?」

「不錯,是這樣。再說,他這個人倒也討人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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